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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月小樓的唇動了動。他已沒有什麼力氣,呼吸漸漸閉合,面上漸漸有一絲青紫色,手指愈發的涼。他本想對宋為笑一笑,沒成想嘴唇張開,竟無聲的哭了出來。苦了這一生,好歹老天偏愛,在臨了,有了宋為這一絲甜。每日撐著不肯死去,總以為還能斗一斗,臨了到底是斗不動了。月小樓這一生,只痴迷過兩件事,痴迷唱戲,痴迷宋為。這兩樣,舍了哪一樣,都令人痛不欲生。他用力撐著眼,在一片朦朧中殺出一條血路,終於又看了一眼宋為,無聲的對他說了句多謝。而後將頭靠在他的懷中,再無聲息。
宋為突然被無邊無盡的寒意浸透,抖著將月小樓向自己懷裡拉了拉。嘴張了張想說些什麼,卻被梗住喉嚨。淚水大滴大滴的落下,急速的喘了幾口氣後,歇斯底里出口一句:「小樓!」
……
青丘山的落日盡數沒入花海,溫度驟降,宋為感覺不到涼,就那樣坐著,陪月小樓步入永夜。
「你且等等我。」他輕聲說道,而後閉上眼睛。
馬蹄聲由遠及近,火把逐漸點亮黑夜,一群馬從他們身旁跑過去又跑了回來。「在這裡!!」
張士舟翻身下馬跑了過來,看到月小樓躺在宋為的腿上,而宋為…一動不動。他心中萬般痛楚,火把緩緩舉過去,看到宋為眼中的光滅了,萬念俱灰。
張士舟抹了抹眼淚,輕聲對他說:「我接你回去。」
宋為茫然的看看他,又看看腿上的月小樓,一言不發。
「你們去那邊等著吧。」張士舟滅了火把坐在宋為身旁,山間的夜裡潮冷之氣令人無法忍耐,但他就那樣坐著,等著宋為。
直至晨曦初露,一縷光照在他們身上,宋為才開口說話:「葬在這裡吧?這裡猶如人間仙境,當得起月老闆一世美名。」說罷站起身,走到百花深處,蹲下身,用手為月小樓刨一處孤墳。手指觸到冰涼的土上,宋為打了個哆嗦。張士舟也蹲下身來,送月小樓最後一程。
宋為想起父親生氣之時對自己說道:「你這個孽子!只會害人!」哪成想他一語成讖,自己竟真的會害人。
……
月小樓的墳上擺滿了鮮花,絢爛至極。
像他在台上舒展的水袖,世上無雙。
願你此後棲息於愛人心旁,永不離開。宋為用手撫著自己的心口,那是月小樓棲息的地方。
第110章 終篇二
小鹿在麵館外頭昏昏欲睡, 微風吹的麵館的鈴鐺叮叮噹噹響。阿婆和春歸前兩年種的小蟲兒臥草已爬滿牆壁, 一直爬到屋頂, 只余窗子和門那裡被阿婆剪了出來, 上面夾雜著野花。孩子們下了學到麵館門口,圍坐在小鹿周圍,與它一起犯迷糊。
青煙把小糊塗的小提籃放到門口的位置, 坐在她身旁趕製衣裳。小糊塗出生快兩月, 這會兒還是貪睡的時候, 側著身子呼呼睡著,露出胖胳膊胖腿兒,十分惹人憐。
這會兒是午後,麵館沒有人, 阿婆把草藥攤在青煙一旁的桌子上, 一邊與青煙說話一邊挑著藥,滿頭銀絲一絲不苟的梳了起來, 用一根銅簪簪著, 耳上戴著一對羊脂玉耳釘, 整個人散發著柔和的光。阿婆這兩年愈發的瘦弱, 細細的手腕在寬大的袖口裡, 有一種仙風道骨之感。
小糊塗睡著睡著似是做了美夢,小嘴咧開笑了笑。
「春歸小時也像小糊塗一樣,無論何時,都笑著。」阿婆說起春歸,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說到春歸, 前些日子來信,打瓊州直接回來,穆將軍也隨她一道。算了算日子,這兩日也該到了。她還沒見過小糊塗,不知會喜歡成什麼樣?」青煙咬斷手中的線,這件衣裳是為宋為做的。宋為再過幾日就要離開無鹽鎮去北線了,那裡天寒地凍,一年有大半年是冬天。又趕上小樓剛走,他變了個人一樣,瘦了一大圈。從前的衣裳穿在身上空空蕩蕩。張士舟和青煙便想著為他重新做一些衣裳,一來為著保暖,二來為著合身。
二人正說著話,門外起了一陣喧鬧,孩子們不知為何笑了起來。青煙透過窗朝外頭望去,停了兩頂轎子,前面那頂,下來一個人四五十歲的男人,面容清雋,身著一件暗紅對襟長衫,長衫上有金絲走線,遠看便知做工精湛不凡;後面那頂轎,下來一男一女,男人大抵六七十歲,身量魁梧,一身黑色緊袖口衣袍,似是習武之人;女子不大看得出年紀,面容溫婉清麗風韻極佳。不是凡人。
「來貴客了阿婆。」青煙小聲對阿婆說道,而後站起身。
阿婆抬頭的瞬間,三人已走進麵館,孩子們很少在無鹽鎮看到這樣的人,好奇的圍著他們,從門口伸出小腦袋,竊竊私語。
打頭的男子掃了一眼這家麵館,明明只是一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麵館,卻透著幾分别致。青煙把小糊塗的提籃提到牆邊,起身招呼他們:「幾位要吃些什麼?」說話的時候看到打頭的男子的眼從阿婆身上掃過來,又掃回去,最後定住了。倒是沒有惡意,只是令人難免覺著蹊蹺。
另外一男一女也打量阿婆,但神情與那個男子又有不同。
今兒這麵館真是來了幾位怪人。青煙在心中嘟囔,而後把他們選的牌子遞給阿婆。阿婆走到後面開始忙活。
三個人點的不少,三碗面,還要一壇酒,還有若干醬山貨,滿滿的擺了一桌,這一吃,竟吃到了夜裡,麵館里人來人往,走了一桌又一桌,唯有這桌客人雷打不動。三人話少,偶爾說一句無關痛癢的話,似乎各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