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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笑著點頭:「是。」春歸會背詩,但不識字,教她認字的時候,她偶爾會背出一句詩,問他是不是那個字,□□不離十,很少出錯。有時也會想,起初春歸連話都說不利索,那背詩的時候呢?轉眼又一想,這世上的人,誰沒點自己的苦楚,春歸與阿婆相依為命,打小在山裡,是她的苦。自己呢,沒有父親,寒窗苦讀十幾載,照料病弱的母親,空有一腔抱負無處施展,是自己的苦。
「一晴方覺夏深?」歐陽的神思還飄著,春歸又問了一句。她搜腸刮肚回憶自己背過的詩,生怕搞錯了。當然也有些炫耀的意思,今日先生還沒夸呢!
歐陽連忙說了句:「是,春歸真是聰敏。」
春歸如願以償,甩了甩自己的辮子,下巴仰的老高。
阿婆在面案前抬眼看春歸那得意的樣子,笑出了聲。
漸漸的,食客多了。歐陽該走了,他拿出二十錢放到桌上,端著給母親買的那碗面走了。春歸跟在他身後喊了一句:「明日認字!」
歐陽回身沖她點點頭,隨即笑了:「還認字。一定來。」
到了晚間,面鋪歇了,春歸和阿婆回到醫館,阿婆會幫薛郎中洗衣裳,春歸則被郎中抓住認藥材藥性,有時還有意讓她抄方子。
春歸不識字,自然不會寫字,抄一副方子要一兩時辰,鬼畫符一般。有時她抄完,舉著那張紙,再看看郎中的原本的方子,會咯咯笑一通。從不嫌煩。
今日抄著抄著方子,竟忽然摔下了筆,嘴一撅,回到自己的臥房關上了門。阿婆正洗著衣服,看著春歸氣鼓鼓從身旁過去,臉上還掛著淚珠,站起身要去,被薛郎中攔下了。
「你不要去。」
「為何?」
「她欠缺的東西多,若想精進,必須過這一道。你去安慰她無濟於事,反而依賴你。」薛郎中一直在暗處觀察春歸,她抄著方子咯咯笑,但有時會凝神許久,那是挫敗。從前在山上,每一次她都熟,做的事也是她喜歡的事,日復一日。而今下了山,做的事是她不擅長的,是無到有,從零到一,何其難。
春歸回到臥房,趴在床上,小臉皺在一起。
她想回山上去。
第16章 無鹽鎮小畫(一)
春歸想回山上的念頭,只那麼一下,便倏的一身,散了。起身出了臥房,看到阿婆和薛郎中,羞赧的笑了笑。
日子還是照常過,起初阿婆和春歸下山的時候,鎮上的人難免會背後議論,對阿婆倒是沒什麼。對春歸,百般好奇。
常有好事的老嫗趁著吃麵的檔口問阿婆:「春歸多大啦?相看人家了嗎?」
阿婆常笑著搖頭:「二八一十六了,沒有相看人家。」
那老嫗便會看著春歸的天人之姿,點點頭又搖搖頭:「這女女長的真俊,像畫上的人,可惜話少了點。」說的倒是不直白,但阿婆知曉她們的意思,她們覺得春歸腦子不大好使。
鎮上的男子則直白很多,每日來吃麵,若是人多了沒有位置,就站在外面等。本來鎮子就小,抬頭不見低頭見,難免會閒聊幾句。這閒聊,竟有些切磋的意思。切磋什麼呢?自是切磋這面鋪的嬌娘子,會成為誰家媳婦。
那個黑臉的後生好似不經意說起自家的染坊,已經將生意做到西涼京城。
那個子矮的嘴撇一撇,說道我們家的當鋪最近收了好些稀世珍寶。
………………..
春歸碰到聽不懂的,就會探出身子來問,比如這一日問的是:「當鋪?」
那男子看春歸與他搭話,連忙點點頭:「對,當鋪。聽爹爹說個把月前收了一個鐲子,那鐲子,價值連城。」
春歸搖搖頭,她不是問這個:「什麼是當鋪?」
當鋪公子愣了下,竟然有人不曉得什麼是當鋪,頗有些高傲的說道:「當鋪,就是窮人把東西送過來換銀子。」
「鐲子?」春歸又問。她想起阿婆有個鐲子。
「對,鐲子。爹爹說那鐲子是玻璃種。」當鋪公子還想說什麼,春歸已經縮回身子走到阿婆的面前:「阿婆,鐲子呢?」
阿婆指指自己的腰間:「這兒呢!把這碗面端過去!」
春歸哦了一身。
她對那些男子說的都不敢興趣,她喜歡看美人,可惜面鋪里從不來美人。
這一日卻例外。
春歸正收拾碗筷,抬眼看到一個女子走了進來,那女子,身著一件酡色夾襖,下身一條月白裙,額前墜著一顆紅瑪瑙,耳邊盪著一朵紅色的絨花。再看眉眼,風情之中又帶有幾分憂鬱,直教人移不開眼。
春歸認出是那日,在小館子外與宴溪說話的女子。
青煙看著春歸,她在紅樓里,常年人來人往,認人功底極深。初次見她,她小臉上滿是灶灰,看不出多美。今日她一張臉素淨著,梳著兩條粗辮子,看你的時候坦蕩清亮,凡塵里難得一見的妙人。
她拿起一塊牌子放到阿婆面前,而後找個地兒坐下。無鹽鎮的男子誰人不知青煙姑娘,有人按捺不住,開口與她打趣:「青煙姑娘中午不接客了?」
青煙看了眼那人,給多少錢自己都不願為他彈首曲子的人。便把手掩在唇邊笑了笑:「看這位爺說的,您在這吃麵,我那自然就沒有客。晚上開張了,給您唱一曲《琵琶行》。」
那位爺從沒點成過青煙的曲兒,聽她這樣一說,表情滯了滯,藉口走了。不過是為了吃碗麵看看美人,被另一個美人軟刀子戳了,面子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