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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人眼角也濕了,緊緊抱著薛郎中, 捶他的後背。
春歸和青煙站在後面看著, 深覺動容,低頭抹了抹眼淚。
中秋這日的無鹽鎮, 處處是這樣的情形, 親人分別幾十年, 再見已是暮年, 光陰際遇都如此令人唏噓。
薛郎中和哥哥站在門口哭了許久, 才相攜著走進醫館後院。阿婆已把茶桌和點心備好,把春歸和青煙支了出去,留薛郎中和哥哥獨自說話。
春歸和青煙坐在醫館門口曬太陽,小鹿躺在她們一旁。
青煙看春歸的睫毛一抖一抖,透著困意, 笑了笑:「春歸,咱們說會兒話吧?」
春歸點頭,一隻手支在膝蓋上,等著青煙開口。
「我不與你拐彎抹角,你不許生氣。」青煙擔心自己說的話會惹春歸生氣,先把話說在前頭。
「我何時與你生過氣?」
「那好,我問你,你是不是對穆宴溪余情未了?」這些日子青煙看著春歸朝穆宴溪要銀子要的那麼狠,心中有疑竇;又看他們二人偶爾拌嘴十分熱鬧,老覺得他們兩個似乎要破鏡重圓。
「.…………」
「你怎麼不說話?」青煙湊到她面前,把手搭在她膝蓋上:『其實無礙,余情未了也不丟人。』
「沒有情。」
「那你怎麼老是要銀子要的那麼狠?你不是那種喜歡銀子的人。從前他給你的銀子,你可是沒有用過的。」
春歸沒有答她,而是朝她笑笑,站起身來溜達。溜達夠了才在青煙身前停下,蹲下來與她說話:「青煙你還記得幾年前你教我的道理嗎?你對我說,做生意有時是以物換物,大家總想讓自己的物多換一些。」
嗯。青煙點點頭。那時她在青樓,深諳這個道理,是以她彈曲的價格日益飆升。
「那這幾回,我與穆宴溪做的是不是生意?」
「是。」
「那不就是咯,我與他做生意,我的東西賣多少錢,是不是我開口要價,他認了即可?」
「對。」
「他願做大頭鬼,與我可有一丁點關係?」
「沒有。」
春歸攤了攤手,站起身。
「我與他,一丁點可能都沒有。我又不是賤骨頭,吃過一次虧,還要再吃一次。我心裡有數。」
青煙想了想,是這個道理。她失身於穆宴溪,穆宴溪臨行前給她一袋銀子,那銀子她不能用,那是侮辱。眼下是在做生意,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說的沒有錯,穆宴溪不願意,可以不做這個生意。
「反倒是我要問你。」春歸又蹲下來:「張士舟待你好不好?」
青煙聽到春歸提到張士舟,臉紅了紅。
「那日在將軍府喝酒,張士舟送你回去,可與你說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那麼長一條路,愣是什麼都沒說。」
春歸聽到這裡哈哈笑出了聲,張士舟這個木頭,平日裡鬧騰那麼歡,到了緊要關頭卻一句話不說。
「你笑什麼?」青煙被她笑的臉紅,伸手捏她臉。
「我笑張士舟是個棒槌!」春歸說完又咯咯笑了,而後拉著青煙站了起來。
二人就這樣閒聊,春歸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以後,五六十年以後,二人的頭髮花白了,就這樣坐在無鹽鎮的街邊閒聊,這鎮上的人和事,二人無一不知無一不曉。人生都走到那份上了,大概什麼恩怨情仇都沒有了吧?正如薛郎中和他的哥哥,只剩了牽掛。
春歸正在胡思亂想,看到遠處幾個彪形大漢向這裡走,她突然站了起來,在地上開心的不停的跳!那幾個彪形大漢聽到聲音,看到了春歸,打頭的那個哈哈大笑,朝春歸伸出了手,春歸跑了上去,被他抱起來扔上了天空。笑鬧聲響徹天際,街上的行人都駐足圍觀,大家也被春歸他們的快樂感染了,捂著嘴笑。
春歸被扔了十幾次,終於玩夠了,才被放下來。
「旺達,你們怎麼來了?」打頭的人名喚旺達,四十多歲的樣子。春歸小時與阿婆轉山認識的。後來阿婆常常帶春歸去旺達的家中,旺達把小小春歸綁在肩膀上,帶她去打獵。後來春歸大了,阿婆年歲大了,不大能走那麼遠的路,春歸每年會去看他兩次。就算春歸下了山,也沒有斷過。
旺達神情有些黯然,他看了看身後的人,對春歸說:「春歸,我們有幾日沒正經吃東西了。」
春歸一聽便急了:「那怎麼能成呢?快進來,我去給你們做吃的。」
拉著旺達他們進了醫館。薛郎中看到進來幾個彪形大漢,連忙停下與哥哥說話,站起身來招呼他們。他之前大概聽春歸說過,青丘山上有一戶獵戶,是打小帶著春歸長大的。
快速的將桌子拼完,圍坐在一起。春歸與阿婆給他們煮麵條,青煙為他們端茶倒水。
「你們有誰受傷了?」薛郎中的哥哥突然開口問了一句。所有人都安靜了,互相看著,沒有回答。只有薛郎中會心一笑。
「誰受傷了?」旺達他們不大明白,一個瞎子怎麼會知道有人受傷。旺達遲疑的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弟弟。
「過來我看一下。」
旺達的弟弟旺中乖乖走上前去,乖乖的的把手遞給面前這個老人,任由他把脈。
薛郎中的哥哥,曾是大齊頂尖的國醫,名為薛仁,因著行醫仁心仁德,被大齊奉為醫聖。四十年前,隨當時的齊文帝出訪西涼,被西涼人強行扣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