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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已經夠難得了。
她就高興起來,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不承認也沒什麼,我頭痛,你笑一個給我看看。”
他仍抱著她,順著她的手抬高下巴,卻微垂著眼看她:“你找死。”
她似笑非笑,“有誰曾像我這樣捏著你的下巴調戲你嗎?”
他仍那麼看著她,等著她將手收回去,“你說呢?”照理說該含著怒意,語聲中卻並無怒意。
文恬趕過來送絲帕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發白,息澤往口裡又送了一塊糕,看了眼天色,咳了一聲總結道:“該挪到chuáng上去躺著的趕緊挪,該做飯的趕緊做飯去,都在這裡杵著算是怎麼回事?”
沉曄是否喜歡阿蘭若,雖然在聽陌少講這個故事的前半段,鳳九著實在心中捏了把冷汗,此時卻譬如一座大石猛然沉入深谷,砰一聲巨響後頭,升起的是她一顆輕飄飄的信。她覺得欣然,且釋然。
確然,在聽陌少提及犬因shòu時,她也想過,為了唱好同此時這個沉曄的這台戲,她是否也需要去岐南後山會一會傳說中的犬因shòu。
她想到這個時,頭皮也的確是麻了一麻。
但對阿蘭若同沉曄終成眷屬的感動,悄然淹沒了先前的一絲隱憂。她命中對qíng字犯煞,qíng路走得不太平。因她由衷地心上阿蘭若,故而希望她的qíng路好歹比自己順一些,這個結局倒令她滿意。
她提起一隻杯子灌茶,蘇陌葉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神色咱上頹唐面容,那笑意一瞬冷進骨子裡,鳳九打了個哆嗦,想起來對面坐的這位仁兄有個雅號叫做千面神君。
千面神君蘇陌葉手指輕敲了兩下桌子:“我知你在想什麼,可覺得這個是好結局?”遠目湖中道:“這可不是什麼結局,而後還有許多事,算得上好的,卻只那麼一件。”停了一停,道:“息澤為人頗仗義,這樁婚事雖於他無意義,多年來他從未上表提和離之事,卻是憐憫阿蘭若是個身份尷尬的公主,頂著他髮妻的名頭,日子總算好過些。自岐南後山那一日,沉曄同阿蘭若在一起兩年,他們有些什麼我不大清楚,那時我回了西海,只知兩年中,沉曄仍被困在阿蘭若府中。”
鳳九暗忖,陌少說他回西海乃是因西海有事,保不準是個託詞,興許那時他總算明白過來阿蘭若於他而言是什麼,可嘆佳人已另覓良人,陌少他是因傷qíng才回了西海。既然琢磨明白這一層,鳳九自覺說話時應躲著這一處些,道:“連你都不曉得的事,不提也無妨,只是你方才說還有許多不好之事,卻不曉得是哪幾樁?”
蘇陌葉怔了一怔,良久,道:“史書載兩年後,上君相里闕病逝,太子相里賀即位,即位日七月二十四,正是龍樹菩薩聖誕日。即位不過七天,臨族夜梟族痛斥比翼鳥族縱容邊民越境狩獵,發兵出戰。相里賀御駕親征,將夜梟族拒于思行河外,八月十七,相里賀戰死。相里賀無子,按王位承繼的次序,若橘諾未被貶為庶民,便是她即位,再則阿蘭若,再則嫦棣。八月十九,卻是流放的橘諾被迎回王都即位,次日,阿蘭若自縊身死,”
鳳九震驚。
蘇陌葉續道:“或許因阿蘭若魂飛魄散,而於比翼鳥言,自縊確是能致人魂飛魄散的好法子,他們才敢拿這個來誆我。”
鳳九平穩了片刻心緒,蹙眉道:“我曾聽聞,阿蘭若故去後,時任的那位女君即刻便下令將她的名字列為了禁語。此時我卻有些疑惑,橘諾越阿蘭若即位,宗族竟允了?且他們鐵口要定阿蘭若自縊,便沒給你一個她自縊的理由嗎?而橘諾她又為何要將阿蘭若三字列為禁語?”
蘇陌葉面無表qíng道:“有傳聞說,上君並非病逝,而是被阿蘭若毒殺。”
他撤回目光看向鳳九:“自然,若是這個理由,你提的問題便不再難解,但你信這個傳聞嗎?”
鳳九本能搖了搖頭,忽想起來道:“此時沉曄呢?”
蘇陌葉冷笑道:“沉曄?那則傳聞說上君死後,他被重迎回岐南神宮,阿蘭若因上君之死被關,他曾上表……”
鳳九心中沒來由一沉,“表上寫了什麼?”
冰冷的笑意在蘇陌葉眼中描出一幅冰川,“表中請求將阿蘭若之案移給神宮,道她既犯了如此重罪,理應由神宮親自將其處死。”停頓良久,道:“次日,阿蘭若便自盡了。”
第十三章
01
這一夜,鳳九做了一個夢,夢中有濃雲遮蔽天幕,風chuī過曠野,遍地荒火,暗色的煙塵漫於長空。一條頹廢的長河似條游蛇橫亘於曠野中,河邊有搖曳的人影。
鳳九模糊地辨認出河邊那人一身紅衣,雖看不清模樣,心中卻知道那是阿蘭若。她揣著數個疑問,踩過枯死的糙jīng,想靠她近些,卻不知為何,始終無法近她的身。
眼看紅衣的身影將陷入濃厚煙塵,她急切道:“你為何要自盡,什麼樣的事,值得你冒著魂飛魄散之苦也要一心求死?”
女子帶笑的聲音隨風飄過來,含著就像蘇陌葉所說的那份灑脫:“是啊,為何呢?”荒火驀地蔓延開來,如一匹猛shòu躥至鳳九腳底,她吃了一驚,騰空而起,只感到身子一輕,醒了。
鳳九琢磨了一早上這個夢的預示,沒有琢磨出來什麼。恰逢昨日陪著陌少一同回來的茶茶提著裙子跑進來,提醒她陌少要回神宮了。她昨夜收拾書房,瞧見有個包著糖狐狸的小包裹,上頭貼了個條子給陌少,還打不打算再給陌少。鳳九一拍腦袋,深覺茶茶提點得是時候。殺去書房取了糖狐狸,興沖沖地去找陌少。
蘇陌葉得了一夜好睡。今日總算有個人樣,翩翩佳公子的形神也回來了十之七八。
鳳九豪氣地將糖狐狸朝他座前一丟,蘇陌葉一口茶嗆在喉嚨裡頭:“這個東西,我也有份?”
鳳九大度道:“自然,我院中連掃地的小廝都有一份,沒道理不給你留一份。”邀功似道:“自然你這一份要比他們那一份更大些,且你這個裡頭我還多加了一味糖粉。送去沉曄院中的與你這個口味一樣,聽說沉曄分給了他院中的小童子,小筒子們都覺得這個口味不錯。”
陌少臉上神色變了好幾變,最後定格在不忍和憐憫這兩種上頭,收了糖狐狸向鳳九道:“這事,你同息澤提過沒有?”
鳳九奇道:“我為何要同他提這個?”
陌少臉上越發的不忍且憐憫,道:“啊,沒提最好,記著往後也莫提,對你有好處。”
鳳九被他弄得有些糊塗道:“為何不能提?”
陌少心道因我還想多活兩年,口中卻斟酌道:“哦。因你這個身份,親自做蜜糖賞給下人或贈給我們這些師友,其實都不大合規矩,從前阿蘭若就不做這等事,你若同息澤說了萬一引得他起疑,豈不節外生枝。”
鳳九恍然:“這倒是,這個是卻是我沒想全,還是你慮得周到。”
話說到此處,因提了息澤幾回,有另一事忽然浮上鳳九的心頭,向蘇陌葉道:“我突然想起來,有一事還要請教於你,因我是個陸上的走shòu,對水族曉得不多,不過你是水族可能知道,蛟龍的血毒可有什麼解法?”蛟龍的血毒盤踞在息澤體內十幾日未清gān淨,比翼鳥族的藥師們終歸只是地仙,沒有什麼見識,竟診不出這種毒,雖據息澤說不是什麼要緊的毒,卻令鳳九有些擔憂,是以有此一問。
蘇陌葉莫名道:“蛟龍的血毒?蛟龍並非什麼毒物,反倒蛟血還是一種極難得的滋補聖品,且等閒毒物若融入蛟血,頃刻便能被克制化解。有些巨毒因混的毒物太多,藥師們一貫愛取蛟血為引,先將部分能化解之毒化解,拔出剩下的毒就容易得多。誰同你說蛟血中竟會含毒?”
鳳九懵懵懂懂地看著蘇陌葉,震驚得話都說不利索,“可……可他說他中了蛟血中帶的毒,會,會那樣是因為毒發身不由己之故。”
蘇陌葉給自己倒了杯茶,挑眉道:“誰同你說這話定是在誆你。”茶杯剛沾上唇,猛然頓住,轉頭看她道:“你說他會那樣,會那樣是哪樣?”
鳳九不說話。
蘇陌葉試探道:“他沒有占你什麼便宜吧?”
鳳九的臉先白了一下,繼而兩腮透出粉來,粉色越暈越濃,一句話的工夫,已像被抹了胭脂般的通紅。
蘇陌葉抽了抽嘴角。這個人是誰,他心中八分明白了。
帝君。
今日他真是倒了血霉,或者說,自他承了連宋的託付進到此處遇到帝君開始,他就一直在倒血霉。帝君追姑娘的路數太過奇詭,恕他搞不明白,但要是讓帝君曉得他攪了他的好事,他會有什麼下場他就太過明白。
鳳九逆光坐在一張梨花椅上,扔呆愣著不知在想什麼。
蘇陌葉咳了一聲,昧著良心補救道:“其實,蛟血這個東西吧,雖能化解一些小毒,但qíng毒卻不在此列,若是一劑qíng毒融進蛟血……”
鳳九手背貼著臉,臉上的紅暈退了些,淡聲道:“你想說也許那條蛟龍先中了qíng毒,將毒過給別人也未可知?但譬如我中了qíng毒,你沾了我的血,難不成也會染上qíng毒嗎?世上哪有這樣的qíng毒,陌少,你不會以為我當真如此好誆吧?”
蘇陌葉gān笑了一聲,幾乎預見到帝君將蒼何劍架在他脖子上是個什麼qíng景。良久,他嘆了口氣,向鳳九道:“你從前告訴我,你想遇到一個更好的人,一個你有危險就會來救你的人,救了你不會把你隨手拋下的人,你痛得時候會安慰你的人。你有沒有想過,說不定那個誆你的人,就是你要找的這個人?”
鳳九愣了一愣,道:“我同他的確處的不錯,但……”
蘇陌葉道:“其實那人是誰,我大約也猜出七八分。你是不是覺得,某些時候,他在qíng趣品xing上同東華帝君很像?”不等鳳九回答,又道:“我想,你不是不喜歡他吧,只是覺得,這就像把他當做東華帝君的影子,到頭來說了那麼多次放下最終卻仍然沒能放下,你是這麼想的嗎?”
其實蘇陌葉這一番話,多半實在胡謅。縱然,他也曉得他胡謅的很荒謬,竭力將她引到這條歪道上。她若能往他說的那些話上頭想一次,就必然會想第二次,多想幾次,說不準就相信她果然喜歡上息澤了。
這也是事到如今,他能補救帝君的唯一辦法。
鳳九沉默了片刻,片刻中,蘇陌葉喝了幾盞茶,他覺得鳳九此時的沉默乃是為了蓄積jīng力,好一氣呵成淋漓盡致地罵他一頓,這頓罵本就是他自找的。他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