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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吶吶:“你是說,我占了阿蘭若的殼子是因阿蘭若是我我就是阿蘭若?”這個事qíng太過匪夷所思,鳳九隻覺一個霹靂直霹在她腦門上,令她眼冒金星。
蘇陌葉瞧了她半晌,卻是揺了揺頭:“你這個麼,我估摸是創世之人法術不夠純練,出了一些紕漏。掉入此境之人,皆會喪失原來世界中一些物象記憶,這便是此境的一個紕漏。既已出了一個紕漏,你或許是第二個紕漏。”他抬頭目視窗外:“阿蘭若的魂魄已散成灰燼,比翼鳥一族縱然可轉世有來生,阿蘭若,卻是不能了。這個世界中,誰都有可能被梵音谷中的正主掉進來取而代之,唯阿蘭若不能。”
鳳九得蘇陌葉一席話,揪緊的心中頓時釋然,抬哏眼瞧蘇陌葉凝望向窗外垂柳的身影,竟覺有些愴然,咳了一聲道:“你方才說要我幫個忙的事,不妨此時說說,需我幫個什麼忙,我也好看看有無什麼需準備。這個忙幫完了,我們也好琢磨琢磨如何走出去。”
等了許久,蘇陌葉方才回話,低聲道:“此境誕生之初,或許與當年的梵音谷沒什麼兩樣,然誕生後的運轉,卻與梵音谷再無gān系。造出此境之人,或許是想藉此扭轉當年穀中發生的悲劇,在此處得一個圓滿。”
他瞧著鳳九:“阿蘭若已經死了,圓滿不圓滿皆是自欺欺人。此番既是你來扮阿蘭若,我希望你能遵循著從前阿蘭若的行止作為,讓這個世界能重現當年梵音谷之事,讓我曉得阿蘭若,她真正的死因。”
03
蘇陌葉讓鳳九幫的忙,其實做起來也容易。阿蘭若一生中,曾遇及好幾樁決定她終局的大事。當年阿蘭若在這幾樁大事上頭取的什麼抉擇,她如今也取個什麼抉擇即可。蘇陌葉體貼鳳九是個不能被拘束的xing子,幾樁大事外的些許小事,由著她主張,想如何便如何。
鳳九瞧出來,比翼鳥一族的上君和君後,換言之她一雙便宜爹娘,雖對她這個親生的女兒不如何,對蘇陌葉卻稱得上敬重。有了蘇陌葉這個知根知底的靠山,鳳九一發覺得日子悠然,欣欣然,飄飄然。
不如意之事唯有—件——侍從們日日都要將青殿抬到她院中,央她同青殿說幾句體己話,溫柔地寬撫寬撫它。這個事qíng令鳳九略頭疼,全蛇宴吃了近半月,手挨上青殿的頭,她仍覺哆嗦得厲害。
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避開青殿而又不致人懷疑……鳳九為此事,甚為憂慮,原本飄飄然的日子,也飄得不甚踏實。便在這無人可訴的憂慮之中,迎來了阿蘭若她親娘的壽辰。
阿蘭若她親娘傾畫夫人的壽辰,一向做得與別不同。因據說傾畫夫人是位好風雅的才女,尋常歌舞筵席入不得她的法眼。她爹為了討她娘的歡心,每年她過生辰,皆卯著勁兒折騰。今年新得的消息,她爹打了一艘大船,yù領著她娘沿著思行河南下,前去南邊的行宮觀塵宮賞茶花。
阿蘭若作為女兒,雖是個受排擠不得寵的女兒,隨扈伺候的名冊中,上君硃筆欽點,亦有她的名字在列。
鳳九打點一二行裝,思及隨扈南遊,青殿作為三丈長碗口粗巍巍一壯蛇哉,自然不能跟上出巡的遊船,數日憂慮竟迎刃化解,心中怎一個慡快了得。待臨行前兩日,侍從再將青殿抬進她院中時,她心中舒快,自然不吝展現対青殿的依戀和不舍,眼角還攢出兩顆淚珠子,令侍從們更加深信,他們的殿下依然是從前那個殿下,近日對青殿不那麼熱絡,不過是他們錯覺。
哪知鳳九這場戲做得太過bī真,正遇著八百年不進她院子一趟的上君偶然駕幸。上君這幾日心qíng好,偶爾思及阿蘭若這個女兒,覺平日太過忽視,有些愧疚,因此到院中探一探她。入院卻恍眼見此qíng景,上君蹙眉沉思了片刻,又慈藹地看了鳳九片刻。
第三日出巡,鳳九瞧著巍巍的龍舟後頭,不遠處跟了一條小畫舫。伺候青殿的幾個小侍從撩開畫舫帘子沖她笑,青殿亦從帘子後頭冒出一個頭,親熱地向她吐著長信。鳳九立在岸旁,茫然中,被河風chuī得晃了一晃。
茶茶抱著一沓錦被眼看要上畫舫,鳳九找回半個聲兒在後頭問她:“你做什麼去?”茶茶回眸一笑喜氣洋洋地道:“殿下不記得了麼?青殿膽小,一旦離開王官,入夜定需殿下相陪,河上風大,茶茶怕屆時涼了殿下,特地再送chuáng錦被到船上去。”鳳九腳一軟,眼看要栽倒下去,幸得蘇陌葉伸手一扶。鳳九握住蘇陌葉的手,淒聲道:“陌少,你幫我個忙,晚上將我敲暈再送到畫舫上去,我代我全家感謝你。”
是夜,江風獵獵,船中劈一廳殿,殿中明珠輝映,暄妍如明日白晝。幾十條人影鋪開一個席面,上座坐的阿蘭若一雙爹娘,底下按位次列了三位公主並數位近臣,近臣的最首位坐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沉曄,蘇陌葉位在其後。
首次見橘諾嫦棣二位公主,鳳九打眼一瞧,見一雙姊妹皆是雪膚花貌,顧盼處全是風流,動靜處皆有神采,美人也。雖然原世的印象不多,估摸這等容貌拿到九重天闋上,能出其右的也少。鳳九慨然一嘆,傾畫夫人委實會生。但比之小燕……比之小燕,她二人可能還差了一截。數日來頭回思及舊友,鳳九握著個小酒杯,略有些哀愁。
廳殿正中數位舞姬獻曲獻舞,鳳九心不在焉,耳中塵音進進出出,也不知她們在哼個什麼。
歌姬正唱道“飄渺水雲間,遙遙一夢遠”,鳳九端著個小酒杯一杯一杯復一杯,心中思念舊友的憂愁是一則,將自己灌醉了,屆時蘇陌葉一個手力敲昏她時免些疼痛是一則,漸漸眼中就有些迷糊,瞧著獻舞的美人如霧中看瓊花,只囫圇出個模糊面目。
恍然右側旁,明珠的瑩光此時卻暗了一暗。鳳九遲緩地轉頭望,殿中光色繚繞,驀然出現一位紫衣青年在她身旁矮身落座。青年自帶一身冷意,與滿殿聲色相絕,銀色的長髮極為顯眼,護額上墨籃的寶石,恐值不少銀錢。冷淡的眉眼看過來時,竟是有些熟悉的親切。
這樣一幅冷臉也能被自己看做親切,鳳九慢半拍地琢磨,今夜小酒喝得到位。
正思忖著此是何人,怎麼偏偏就坐到了自己身旁,值舞停歌休之際,高座中的上君卻含笑朝著他們這一處,朗聲道:“息澤可來了,本君瞧阿蘭若一杯一杯苦飲悶酒,料想因你久侯未至之故。今次雖是因橘諾的病才下山,不過你與阿蘭若久未見面,夫妻二人也該好好敘一敘話。”
廳內一時靜極,身旁被稱做息澤的青年淡淡應了聲“是”。鳳九的酒,在頃刻間,醒利索了。
清月夜,月映水,水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月輪底下一艘船,船尾處,鳳九和蘇陌葉兩兩相對,剝著核桃談心事。核桃,是毒日頭底下烤得既脆且香的山核桃,心事,關乎鳳九半途冒出來的便宜駙馬——息澤神君。
阿蘭若不過成年,緣何就有了位駙馬爺,此事說來話長。蘇陌葉一邊指揮著鳳九剝核桃,一邊回憶往昔。
息澤此人,按蘇陌葉的說法,來頭挺大。
梵音谷內有個歧南神宮,神宮由神官長坐鎮。神官長自古乃上天選定,降生之日必有異相,即位後司個閒職,平日並不聞達政事。不過一旦君王失德,神官長可上謁九天廢黜君王,確保梵音谷的長順長治,換言之,神官長在梵音谷中履個上達天聽下察上君的監察之職。是以歷代神官長皆是歷代上君即位後,手裡頭要拉攏的第一號人物。
歧南神宮的現任主人是沉曄,前一任主人,卻正是息澤。阿蘭若她爹也是因這個由頭,早在她三十來歲未成年時,便已做成她同息澤的婚事。阿蘭若是她爹意yù牽住息澤的一枚石頭子兒,幸得她當日年小,婚事雖成二人並未合居。兩年後,卻傳言息澤因身染沉疴向九天請辭了神官長一職,避隱歧南後山,將位子傳給了沉曄。
蘇陌葉遙望天上的月輪:“息擇既已請辭了歧南神宮,他對阿蘭若似乎也並不感興趣,加之二人未曾合居,這樁親事便無人再提,只當沒有過。”瞥了眼鳳九道:“從前他避隱歧南後山,阿蘭若雖是他名面上的髮妻,卻直至阿蘭若死他都未下山過一次,所以我也沒將這段同你一提,素你今日惶恐,是我考慮不周。”皺眉道:“卻不知為何在這個仿出來的世界裡,你我竟能目睹息澤出山。”又道:“息澤這個人,從前我亦未曾見過,今日還是頭回見他。”
風九斟酌著提點他道:“我老爹似乎說他是為了橘諾的病特意下山。”
蘇陌葉一怔,道:“息澤的醫術的確高明,但倘我未記錯,橘諾不過是孕期有些許喜症……”
鳳九手中的核桃殼落了一地,訝聲道:“橘諾尚未成親如何有孕,你不是上了年紀記錯了罷?”
蘇陌葉似笑非笑,摸出dòng簫在手上掂量:“你方才說我……上了什麼?”
風九gān笑著恭敬奉上一捧剛剝好的核桃ròu,真誠道:“說您的品位又上了台階可喜可賀。”
蘇陌葉全無客氣地接過核桃ròu,臉上仍含著有深意的笑容,道:“橘諾那樁事麼,是否我胡說,時辰到了,你自然曉得。”站起來理了理袍子道:“時辰不早,需我此時將你劈昏送給你那條青蟒麼?”
鳳九打了個哆嗦,苦著臉道:“月高天闊,此等妙境豈能輕負,容我再浸浸江風,你過半個時辰再來下毒手罷。”
蘇陌葉笑了一聲,懶懶攜著dòng簫回房,留她一人在船尾chuī風。
白日受了一回驚嚇,方才筵中又受了一回驚嚇,加之同蘇陌葉絮叨許久,月光照著和風拂著眼睛眯著,鳳九覺得益發沒甚jīng神,遊船直行,暈乎乎似要駛入夢裡。正愜意中,卻聽身後幾步遠有人敘話。
清脆些的聲音道:“姐姐方才筵中便用得少,方才又嘔了大半,息澤大人親自烤了地瓜命人送來,姐姐用些可好?”又道:“原以為息澤大人這樣的人物,該同別的宗室子弟一般不近庖廚事的,未料想這一手烤地瓜倒是做得好。”
柔順些的聲音回道:“息澤大人避居歧南後山,煩厭他人擾己清休,許多年來一直未要僕從服侍,烤地瓜之類些許事qíng,他自然能做得純熟。”
聽到此處,鳳九已明白敘話二人者是誰家阿誰。未料錯的話,該是她一雙姊妹。她原本不yù聽這個牆角,大約她同蘇陌葉談心時選的角落甚僻靜,天色又黑,敘話的姊妹二人並未注意到此處還有雙耳朵。
繼續聽下去不妥,此時走出去,似乎也不妥。正自糾結間,卻聽清脆聲兒的嫦棣呵呵笑道:“息澤大人這些事,怕僅有姐姐知曉罷,據妹妹所知,息澤大人下山只為姐姐而來,已入宮十日卻未去阿蘭若處瞧上哪怕一眼,可見如傳聞所言,他果然是不在意阿蘭若的。姐姐可曾瞧見,今夜筵席上阿蘭若看著息澤大人的神qíng,聽父君說息澤大人是為著姐姐的病才下山,我可看清楚了,她那張臉一瞬變得白紙一般,好不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