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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起手來,放在眼睛上:“帝君,為什麼我尤其需要他的時候,他都恰好不在呢?有一瞬我那麼想。從前遇到危險的時候,他沒有出現,我告訴自己,因為我們沒有緣分。其實那些時候,我並不是真的相信,我覺得我這麼努力,老天爺也會被我感動的。這一次,我才真的相信了,如果沉曄不來救我,我就真的死掉了。以前我不相信我們沒有緣分,可能是因為失望得還不夠徹底吧。"

    蘇陌葉靜了良久:“那麼,你恨他嗎?”

    鳳九移開手掌,遙望著月光下盛開的杏花,努力眨了眨眼睛:

    “大概不恨吧。我只是覺得很累。帝君他很好,我和他沒有緣分罷了。”

    蘇陌葉柔聲道:“你還小,將來你會遇到更好的人。”

    鳳九無意識地點頭:“你說得對,將來我會遇到更好的人。”蘇陌葉唇角含笑:“將來你想要遇到一個怎麼樣的人?”

    鳳九想了片刻:“雖然我也不是那麼嬌氣,遇到危險時沒有人救我我就活不下來,但我希望遇到一個我有危險就會來救我的人,救了我不會把我隨手拋下的人,我痛的時候會安慰我的人。”

    蘇陌葉低聲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遇到一個再不會讓你受苦,再不會讓你遇到危險的人?”

    她沒有說話。

    蘇陌葉續道:“你一直這樣仰著頭,脖子不會痛嗎?還是誰告訴你只要仰著頭,眼淚就不會掉下來?那都是騙人的,你不知道麼?你在忍什麼呢?”

    夜風一陣涼似一陣,鳳九仍然仰著頭,仿佛天上那輪圓月是多麼值得研究的東西,良久,兩行淚珠沿著眼角流下,接著是極低的抽泣,又是良久,終於哇一聲大哭出來,哭得非常傷心。

    不曉得何處chuī來一陣狂鳳,杏花搖曳墜落,紛飛出一場遮天蔽日的大雪。杏花飛揚中,蘇陌葉再次瞧見那個紫色的人影。原來並非自己眼花。透過重重花雨,那位紫衣的神尊一臉蒼白,腳下是一隻打翻的藥碗,手指緊握住一株蒼老杏樹的樹gān,目光怔怔落在鳳九身上。鳳九渾然不知,只是哭得越來越厲害,他緊蹙著眉頭,定定瞧著她,似乎想要走近一步,卻又不能邁近那一步。

    02

    因行宮起了火事,上君罰阿蘭若的十日靜思不了了之。嫦棣坑了她,鳳九沒有將這樁事告上去,如嫦棣所說,以阿蘭若的處境,即便鬧開去,這樣事也不過將嫦棣不痛不癢罰一罰。不鬧開去,她還可以再坑回去,還是不鬧開去好。被坑了,就坑回去,再被坑,還坑回去,看誰坑到最後,才是坑得最好。

    行宮被天火燒得幾近廢墟,一山的茶花遭殃大半,連累君後的生辰一派慘澹光景,上君雷霆大怒,卻因是天火非關人事,滿腔怒氣無處可泄,瞧著斷壁殘垣更添傷qíng,自以為眼不見為淨,吩咐連夜收拾龍船趕回王都。

    思行河上白霧茫茫,船桅點幾盞風燈,曉天落幾顆殘星。天正要亮。

    鳳九躺在一蓬軟乎乎的錦被裡頭,聽得船頭劈開水底làng,聲聲入耳,聞得瑞shòu吐出帳中香,寸寸潤心,腦子裡緩慢地轉悠一個問題:一覺醒來,黑燈瞎火間,發現chuáng邊坐著一個熟悉的陌生人,這種時候,一般人頭一個反應該是什麼?

    照理是不是該尖叫一聲扯著被子爬到chuáng角,瑟瑟發抖用一種驚恐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厲喝:“大膽狂徒,要做什麼?"不過眼前這個人,著實稱不得狂徒,且一向將自己當木頭樁子,即便現在黑燈瞎火,你能想像誰因為黑燈瞎火就能對一個木頭樁子做個什麼?

    想通此處,鳳九放寬十萬八千個心,慢吞吞從chuáng上坐起來,慢吞吞倚著chuáng頭點起一盞燭火,將燭火抬起到靜坐的美男子跟前晃一晃,確認面目確然是他,慢吞吞地道:“息澤神君,你此來……不會是走錯房了罷?”

    燭光映照下,今夜息澤神君的氣色瞧著不大好,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目光像是要溶進她眼中,行止間卻沒有什麼動靜,也不曉得在想什麼。

    鳳九善解人意地掀開薄被起chuáng,口中道:“我睡得足了,似乎神君你也累得很,是懶得再找屋子,想在我房中坐坐罷?那我去外頭chuī一chuī風醒個神,你若要走時切記替我留個門……”

    她這一番話,存的其實是個避嫌的用意,雖然阿蘭若同息澤二人原本就是夫妻名義,但她不是阿蘭若,同息澤也沒有什麼旁的話好說,三更半夜的,能避自然要避一避。

    被子方掀開一半,卻被對面伸過來的手穩妥地重新蓋了回去。息澤神君皺了皺眉,將一件大氅披在她的肩頭,又遞給她一杯還冒著煙的熱糖水,才低聲道:“不痛了?將這個喝了。”面上的表qíng雖然紋風不動,但這八個字裡頭,卻聽得出一種關切。

    鳳九捧著糖水,覺得莫名,他這個模樣這個神qíng,自然該對著傷了指頭的橘諾,這個時辰卻杵在自己房中,還這麼費心照顧自己,莫不是撞邪了罷?

    鳳九伸手將燭台拿到面上一照,擔憂而誠懇地向息澤道:“神君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是阿蘭若,不是橘諾,或者……你們撞邪之人此時看著我的確像是橘諾的樣子?但我實實在在是阿蘭若,你看著我像橘諾,乃是因為你撞了邪……”

    息澤沉默地瞧了她半晌:“我沒有撞邪。”

    乍聽此言,鳳九莫名之上更添了幾分疑惑,試探地道:“但一般來說,這種時刻你應該去照看橘諾啊。”

    息澤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道:“我來照看你,這樣不好麼?”

    鳳九想了片刻,有些明白地道:“哦,那就是橘諾讓你過來照顧我,用這個qíng分抵消嫦棣將我關進九曲籠罷?她們姊妹一向是感qíng好些,我原本也就沒有打算將這個事qíng鬧給上君曉得。你為了此事這麼費心來照顧我,我愧不敢當,其實添水喝茶之類,有茶茶在我身旁就好,或者沒有茶茶我一個人也做得成,並不需人特別服侍。”

    她將甜糖水遞還給他,又斟酌道:“我們雖然沒有什麼夫妻qíng分,不過息澤你每次這樣幫著他們,我其實覺得……不太合適。”她用了不太合適這四個字,其實何止不太合適,她實在是替阿蘭若感到不值,但她這個身份,也不過就是這四個字,說出來妥當些。

    她坦坦dàngdàng地回看著息澤,卻見他瞧著手中她遞還的糖水發呆,好一陣才回道:“與那對姊妹無關。”又抬頭看她道:“如今,連我倒給你的一杯水,你都不願喝了?”

    明明他面上好事沒有什麼表qíng,但這句話聽在耳中,卻令鳳九感到一絲頹然,她不喝這杯糖水原本是不想承他代嫦棣還的qíng,但他既然說不是,她再推辭也太過扭捏,吶吶接過道:“其實方才只是不渴,唔,現在又覺著有些渴了。”將糖水一飲而盡。

    明明是杯甜糖水,唇齒間卻感到輕微的血腥味,也不曉得是前幾日被折騰得味覺失靈還是怎麼。

    說起前幾日的折騰,沉曄服給她的那丸傷藥其實只消了她半身痛楚,她昨夜同陌少在杏園中說話的時候,身上仍有餘痛未消,此刻卻一身輕鬆怎慡利二字了得,也不知是個什麼緣故。果然是少年人,骨頭硬,睡一睡便能包治百病麼?

    神遊間息澤已取過她手中的瓷杯擱在桌上,又扶她躺好掖好被角,道:“離天亮還有些時辰,再睡一睡。”

    喝了糖水,鳳九的確有些打瞌睡,但今夜息澤的所為卻令她十分不解,他低頭靠近她時,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白檀香,令她覺得熟悉和懷念。只是息澤他既非撞邪又不是幫嫦棣求qíng,他今天晚上這樣,難道是腦袋被門夾了麼?

    房中的香供溫和淺淡,正宜入睡,令鳳九受用,雖然還有諸多疑問,但在睡字面前都是浮雲,正要一腳踏入夢鄉,一片黑暗中,卻突然聽息澤道:“那天晚上,你說你以前喜歡過一個人?”停了一陣道:“那個人,他讓你很失望是不是?”

    鳳九心中一咯噔,那天晚上,自然是她將息澤當成蘇陌葉領著他去看月令花的晚上,她同息澤說自己喜歡過一個人,但這個人實在要算個爛人。

    已過了十幾日,息澤今夜突然問起,也不知所指為何。但這個疑問,著實不想息澤問出來的。息澤神君在她看來著實仙味兒十足仙氣飄飄,不消說比翼鳥族,她認識的許多正經八百的老神仙也難比得上他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兒,後來即便曉得他喜歡橘諾,她也沒有太多真實感,總覺得這個喜歡隔著一層飄飄仙氣,其實不大像是紅塵俗世中的喜歡。她著實沒有料到息澤神君會問出這種紅塵味兒十足的問題。

    雖然他口口聲聲稱自己沒有撞邪,她擔憂地想,他還是撞了罷?

    見她久久不語,息澤道:“他果然讓你很失望。”

    鳳九在被子裡頭嘆了口氣,訕訕道:“其實無所謂失望不失望,只是有些時候一段姻緣還是講究一個緣分,我用了很多時間去賭那個緣分,結果沒有賭來,我近來悟到沒有緣分卻要qiáng求的悲劇,倒是有些看開了。若神君你在這上頭有什麼看不開,我們到可以切磋切磋。”

    明明是靜極且黑暗的夜,卻能感到息澤的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身上,道:“如果他現在出現在你面前,你仍然不相信你們有緣?”

    鳳九笑了一聲,實在是睏倦,道:“我們之間,的確沒有那個緣字,我同自己賭了那麼久,也是該徹底放下的時候了,所以此時他出現或者不出現,其實都沒有什麼分別,毋寧說,他不出現倒更好些,我並不大想見著他。”

    良久,聽息澤道:“是麼?”

    鳳九恬淡道:“是啊。”又絮絮道:“其實神君你今夜對我說這些,為的什麼我也都曉得,雖然我們擔個夫妻之名,我知你一向很不qíng願,也怕我痴纏你,所以才希望我能早日成就一段良緣罷?這個麼,你不用cao心,個人有個人的命數,我著實犯困,還有什麼事我們明日再議罷,你走時幫我關一關門。”

    息澤沒有再答話,鳳九自以為是他的心思被她看穿,有些羞惱。她覺得今夜自己真長本事,猜人的心思一猜一個準。但房中不知為何卻有一種傷感將她壓得喘不過氣,息澤在她房中坐了許久,直到她入睡,也未聽到他離開的關門聲,那種白檀的香味卻在安息香中若隱若現,久久不散。

    鳳九一覺睡到太陽過午,腹中空空,飢餓難奈。正逢茶茶領蘇陌葉的口諭推門而入,邀她去船頭吃烤魚,鳳九趿著雙呱嗒板兒,欣然之至。關門時遙遙一望,房中chuáng幾桌椅,皆陳列有序,昨夜息澤搬到她chuáng前坐的那個小繡凳,亦穩穩擱在chuáng腳,她喝過的糖水杯也杳然無蹤影,像是昨夜她並沒有半途醒來,與息澤一番話也不過一場虛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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