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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妖身後黑色的妖息凝成一尾三頭巨蟒,像果真有意識的巨shòu,拼命地尋找時機要去撞擊四圍的屏障,意yù破障而出。紫衣神尊身後的銀色光芒則時而為龍時而為鳳時而化作瑞shòu麒麟,與三尾巨蟒殊死周旋。
屏障中間或響起異shòu憤怒的咆哮,咆哮之聲驚天動地,攪動的水làng化作傾天豪雨,紅衣的女妖眼中現出恨色,紫衣的神尊臉色蒼白,面上的表qíng卻不動如松,手中蒼何的劍速一招比一招更快,一招比一招殺意更濃。與此同時,銀光化作的瑞shòu一口咬定巨蟒的七寸,巨蟒拼命想要掙開,用了殊死的力道,帶得瑞shòu齊齊撞在華澤之畔的屏障上,頃刻地動山搖,女妖與神尊皆是一口鮮血。
葉青緹此行原本便是為攬著鳳九以防她犯傻,方到此地,便趁著鳳九關注戰局時以仙術將二人的胳膊綁在了一起。
他想,她即便意yù加入戰局同東華一道赴死,但此時與他綁作一團,她也不會貿然下場,將他亦拉入死局罷。自然,他這麼做說不準她會永世恨他,但比起救她一條命,這又算得了什麼。
他等著她哭鬧著求他解開,但令他驚訝的是,她竟只是困惑地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抬起二人綁在一起的胳膊瞧了一瞧,臉上猶有淚痕,表qíng卻極為鎮定,輕聲細語地問他:“你可知華澤上的屏障乃是帝君以九天星光所設的結界?這種qiáng大的結界,除非設界之人主動放人進入,否則外人進不去的。”循循善誘地向他,“你放開我好不好,就算不綁著我,我也進不去那座結界的。”
他想,還好,以理動人,她比他想像的要冷靜。但仙界的事,他顯然曉得的不如她多,豈知她沒有騙他。
他很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竟沒有著惱,反而更加輕聲細語道:“帝君此時招招快攻,顯是想儘快結束戰局,將緲落斬殺於劍下,他可能……已感到自己力有不支了罷,若再這麼耗著,除掉緲落便已力竭,又如何淨化結界中那些三毒濁息呢?”
她話語輕軟,就像真的只是在評介戰局,令他一時放鬆。卻在此時,被她反握住與她相縛的左手急往結界撞去。
他尚未反應過來,身軀已重重撞在結界之上,但她卻不知為何已身在結界裡側,唯露出與他相縛的那隻胳膊仍在結界之外。她面色極從容,手上卻全不是那麼回事,左掌中化出陶鑄劍來,軟劍出鞘,眼看她提劍便要往自己右臂上砍。他一個激靈,急忙拈訣,二人手臂相離時陶鑄劍的劍風已劃破她衣袖,差一瞬便要入ròu見骨。他一頭冷汗,她卻抿嘴對他笑了笑,下一刻已飛身摻入戰局之中。
她為何能入結界?他驀然想起她左手手指上所戴的琉璃戒,那是,東華帝君的半顆心。有設界者的半心,她自可暢通無阻進入他的結界。
瞧著飛入血雨腥風中那縷白色的身影,葉青緹一時喉嚨發沉,踉蹌兩步,跌坐在地。
鳳九隱在結界一旁,只覺勁風簌簌,帶得人搖搖yù落。重霖同他們提及妙義慧明鏡時,已說明因各人的仙澤不同,境中的三毒濁息由始至終只能以一種仙力化解,若有旁的仙力相擾,反會生出禍事來。鳳九明白淨化三毒濁息時她幫不了東華什麼,她能助他,只在他對付妖尊緲落之時。
梵音谷中,鳳九曾同緲落的化相jiāo過一次手,其實曉得自己絕非緲落本體的對手。
她確然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並非腦中空空全無顧忌,明白有時候幫忙與添亂只在一動之間,而她絕非是來同東華添亂的。她唯有一招可近得緲落的身,便是梵音谷中東華教給她那一招。彼時東華摟著她的腰,握著她持劍的手,在她耳邊沉沉提醒:“看好了。”她當初其實並沒有看得十分清楚,但私底下卻回想了無數次,演練了無數次。為何會如此,她也不明白,只是他教她的,他給她的,她便本能地要去揣摩,要去jīng通。
她此時耳聰目明,極其冷靜,翻騰的巨làng之上,緲落在東華的步步相bī下只得快攻快守,而三尾巨蟒則被引至華澤之畔同東華的瑞shòu相爭,緲落身後luǒ出一片巨大的空隙。唯一的時機。
陶鑄劍急速刺出,集了她畢生仙力,攜著萬千流光,如今日隕空的星辰,幾可聽見破空的微哧聲。東華當初握著她的手比給她看的那一劍,並非一味求快,更重要乃是身形的變化,數步間身形數次變幻,令人察覺不出攻勢究竟會來自何方。陶鑄劍奔著緲落背心而去,但她要刺的卻是緲落腰側。
果然,即便她施出全力的一劍,紅衣的妖尊亦險險避過,只是陶鑄劍磅礴的劍氣卻削掉她腰側大塊血ròu,緲落被激怒,反手便是一掌劈在她心口,她被拍得飛開,而蒼何劍亦在此時重重刺入被她稍引開注意的緲落背心。寒芒如冰穿心而過,左右一划,已斬斷緲落半身。這一擊至狠,大量的妖血澎湃而出,結界中的豪雨被染得通紅。而在血色的雨幕中,鳳九遙遙看向東華,見他眼中現出怒色和痛色,急急向她而來,口型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她就費力地扯起嘴角朝他笑了一下。
妖尊已滅,三尾巨蟒驀然失形,重歸為無意識的漆黑妖息,銀色的巨龍仰頭咆哮一聲,亦重歸為一團銀光。蒼何劍懸浮於結界正中,瞬時化形為一把巨劍,與結界齊高,且同時化出七十二把劍影羅成一列,將結界二分。瀰漫的三毒濁息被齊齊攔在劍牆彼端。而此端只有他們兩個人。
鳳九覺得這個時刻,她的想像力真是前所未有的豐富。
或許她這一生對自己所有美好的想像,都集中在了這一刻。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羽翼初豐的雛鳥,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蓮,還像一泓銀色的、流水般柔軟的月光。這些是她此時能想到的最美的東西,她覺得自己就該這麼美地輕飄飄落入東華的懷中。說不定這已是他們今生最後一面,她怎麼能不美?
她順勢摟住東華的脖子,他正用力地抱著她,手撫著她手上的胸口,急聲問她痛不痛?她埋在他懷中用力咬了咬嘴唇咬出些許血色來,方抬頭,看他,搖頭說不痛。
她臉色雖然蒼白,嘴唇卻還紅潤,他放下心來,疲憊地問她:“為什麼要來這裡?是不是因為讀書不用功,不知道這個結界有多危險,你知不知道你出不去了?”
她在他懷裡點頭:“我知道啊。”她明白他為何要用九天星光來造這個結界,星光結界慣用來囚困邪物,置身於星光結界之中,除非殺掉設界之人,否則誰也走不出去。而設界之人一旦造出此結界,自己想要脫困,則唯有將所困之物一概滅掉一途。他造出星光結界,原本便是要與妙義慧明鏡同歸於盡,她雖不是絕頂聰明,但此時這些她都懂。
他面露迷茫看著她:“既然知道,為什麼要來,”嘆息問她,“你說我該怎麼把你送出去?”
她有些委屈:“為什麼要將我送出去,那天我說那些話,是不是讓你傷心了,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但是你也讓我傷心過,我們扯平好不好,我來陪你啊,你心裡其實是想我來陪你的吧?”
他怔了許久,卻笑了一下:“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想你來,我去哪裡都想帶著你,就算是羽化我也……”他閉了閉眼,“但是不行,小白,你還這么小,你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
她看著他,到了這個地步他還在逞qiáng,讓她竟有些感謝方才緲落的那一掌來。
她的手撫上他的臉,輕聲地嘆息:“恐怕不行了呢,你雖然不想帶我,但我……比你先去也說不定。”一陣巨咳猛地襲來,她忍了這麼久,終於忍到極致,方才緲落的那一掌雖未用多少力,但她是在力竭時受了那一掌,未免動及仙元。
東華的臉驀然煞白,顫手去探她的心脈,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東華,我疼,說句好聽話哄哄我。”她不常叫他東華,總覺得不好意思,此時這麼叫出來,臉上現出一絲紅暈,倒是看著氣色好起來。
他緊閉著雙眼,聲音沙啞,抱著她低聲道:“你想聽什麼好聽話?”
她含著涌至喉頭的腥甜:“說你喜歡我。”
他的頭擱在她肩上,她感到肩頭一片濡濕,聽到他在她耳邊輕聲道:“我愛你。”
心口的鈍痛漸漸消散,渾身都輕飄飄的,她的手撫上他的銀髮,亦輕輕地回應:“我也愛你。”她的聲音漸漸有些模糊,但還不忘囑咐他,“等會兒淨化那些妖息的時候,你也要握著我的手,我們說好了的,你去哪裡,我也要去哪裡。”喃喃地補充,“我最疼你啊,要一直陪著你的。”
他攬著她的肩讓她靠在他胸前,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答應她:“好。”
她迷迷糊糊地qiáng調:“握著我的手,要一直握著。”
他就回答:“嗯,一直握著。”
璀璨的星光結界中,高可及天的劍影隔開結界兩端,一端波瀾掀起巨濤,森然妖息游於其間,另一端碧波結成玉chuáng,紫衣青年攬著白衣少女靜坐其上。就像相擁的一座雕塑。
許久,紫衣青年抬手聚起一團銀色的光芒。
結界中有佛鈴花飄然墜下,靜得,就像一場永無終時的落雪。
尾聲
白滾滾睡醒後沒有見著他娘親。
謝孤栦叔叔面色發沉地抱起他,說帶他去個地方。雖然謝孤栦叔叔一向愛沉著一張臉,但他此時的臉色比平常又yīn沉了五分,白滾滾敏感地覺得,一定是有什麼不好的事qíng發生了。
行雲到天上,翻過重重雲海,謝孤栦叔叔帶他踏進一座祥雲繚繞的宮殿,來到一個種著紅葉樹的園林中,園林中三三兩兩聚著好些叔叔嬸嬸哥哥姐姐。
他們轉過園林的月亮門時,正瞧見一位拿扇子的叔叔向一位如花似玉的姐姐道:“其實罷,淨化妙義慧明鏡這種彰天地大道之事,乃是我們神族分內事,同魔族不大相gān的,你說你是路過瞧著夜華他們破星光結界破得辛苦,便順便相幫,不過小燕我問你啊,你路過怎麼就路到了碧海蒼靈了呢?”
如花似玉的姐姐立刻臉紅了:“老……老子迷路行不行?”
白滾滾聽到抱著他的謝孤栦叔叔說了聲白痴,一院子的哥哥姐姐叔叔嬸嬸都看過來,如花似玉的姐姐氣急敗壞,對著謝孤栦叔叔瞪眼睛:“你說誰白痴?”
院子裡其他人並未理這個發脾氣的姐姐,倒是個個驚訝地看著他。白滾滾將頭埋進謝孤栦叔叔的脖子,只微微側著臉露出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
扇子叔叔端詳他一陣,扇子指著他問謝孤栦叔叔:“這誰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