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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頭的人此時卻像是虛弱,“別動,讓我靠一會兒。”
血腥味越來越濃重,鳳九咬著牙道:“光靠著不成,你得躺著,傷口沒有包紮?”
息澤低聲,“正準備包紮,你來了。”
鳳九悶聲道:“我沒讓你把我按在牆上。”
息澤不在意道:“剛才沒覺得疼,就按了。”又道,“別惹我說話,說著更疼了。”
扶著重傷的息澤前後安頓好,鳳九分神思索,這個,算是什麼?
她被占便宜了,被占得還挺徹底。
按理說,她該發火,凡是有志氣的姑娘,此時扇他一頓都是輕的。但占便宜的這個人,如今卻是個重傷患,不等她扇,已懨懨yù昏地躺在她的面前,她能和一個傷患計較什麼?
她沒有想通,他方才的力氣到底是打哪裡冒出來的?
那樣的陣仗,著實有些令她受驚,親這個字還能有這麼重的意思,她連做夢都沒有想過。其實今天,她也算是長了見識。
dòng中只余幽軟的光和他們兩人映在dòng璧的倒影,細聽dòng外雨還未歇。聽著蕭蕭雨聲,鳳九一時有些發神。
在青丘,於他們九尾狐而言,三萬歲著買幼齡,算個幼仙。她這個年紀,風月之事算夠格沾上一沾,更深一層的閨房之事,卻還略早了幾千年。加之在她還是個毛沒長全的小狐狸時,就崇拜喜歡上東華帝君。聽折顏說。比之qíng懷熱烈的姑娘,帝君那種型約莫更中意清純些的,她就一心一意把自己搞得很清純。
念學時她一些不像樣的同窗帶來些不像樣的書冊請她同觀,若沒有東華帝君這個jīng神支柱她就觀了,但一想到帝君中意清純的姑娘……她沒收了這些書冊,原封不動轉而孝敬了她姑姑。
當年她老爹bī她嫁給滄夷時,其實是個解閨房事的好時機。按理說出嫁前她老娘該對她教上一教,但因當年她是被綁上的花轎。將整個青丘都鬧成了一鍋糊塗粥,她娘親頂著一個被她吵得沒奈何的腦子,那幾日看她一眼都覺得要少活好幾年,自然忘了要教她。
她去凡間報恩那一茬,無論是那個宋姓皇帝還是葉青緹,卻皆是不得她令連握她一根小指頭都覺得是褻瀆了她的老實人,這一層自然揭過不談。
到此時,鳳九才驚覺,她長這麼大,宋皇帝、葉青緹再加上個息澤神君,被迫嫁出去三回,滄夷神君處算是yù嫁未遂一回;且此時一邊擔著個寡婦的名號,一邊被迫又有了個夫君。自然,這等經歷對他們當神仙的來說並不如何離奇,離奇的是,她到此時竟仍對閨房之事一無所知。當年追東華時追得執著,她竊以為有了這層經歷,謙謹說自己也算一顆qíng種了,但天底下哪有qíng種當成她這個樣子?
從前沒有細究,今日前後左右比一比,究一究,壽與天齊的神女裡頭,她這顆清純的qíng種連同她十四萬歲才嫁出去的姑姑,在各自的姻緣上,實在是本分得離譜。
她娘家的幾位姨母時常深恨她長得一副好麵皮,竟沒有成長為一個玩弄男仙的絕代妖姬,實在是很沒有出息,見她一次就要嘆她一次。她今日恍然,自己的確令赤狐族蒙羞。
從前在姨母們唏噓無奈的嘆息中,她也想過要是她能將無qíng無yù的東華帝君搞到手,就會是一樁比絕代妖姬還要絕代妖姬的成就,屆時定能在赤狐族裡頭重振聲威,族裡所有的小狐仔都會崇拜自己。追求帝君沒有成功,她才明白原來絕代妖姬並不是那麼好當的。
而如今她連這個志氣都沒有了,都遺忘了。
她想了許多,只覺得,這些年,她實在是把自己搞得清純得過了頭,有空了還是應該去市面上買幾本chūn宮。那種冊子不曉得哪裡有得賣。
枯柴被火舌撩得嗶啵響動。她方才施術從dòng外招來幾捆濕透的柴火烘gān,一半點著,一為驅寒,一為驅蛇,另一半拈細拍得鬆軟,又將身上的紫袍脫下來鋪在上頭,算臨時做給息澤的一個臥chuáng。她覺得她那件紫袍同息澤身上的頗有些像,但也沒多想什麼。
此時火光將山dòng照得透亮,水月潭雖是個混亂所在,倒也算福地,周邊些許小山包皆長得清俊不凡,連這個小山dòng都比尋常的中看些。
他們暫居的這處,dòng高且闊,dòng壁上盤著些許藤蘿,火光中反she出幽光。小潭旁竟生了株安禪樹,難為它不見天日也能長得枝繁葉茂,潭中則飄零了幾朵或白或赤的八葉蓮,天生是個坐禪修行的好地方。
息澤神君躺在她臨時休整出來的糙鋪上,臉色依然蒼白,肩頭被猛蛟戳出來的血窟窿包紮上後,jīng神頭看上去倒是好了許多。
鳳九慶幸蛟角刺進的是他的肩頭,坐得老遠問:“現在你還疼得慌嗎?可以和你說話了嗎?”
息澤瞧她幾乎坐到了dòng的另一頭,皺了皺眉,“可以。”補充道,“不過這個距離,你可能要用吼的。”
鳳九磨蹭地又坐近了幾寸,目光停在息澤依然有些滲血的肩頭上,都替他疼得慌,問道:“它撞過來的時候,你怎麼不躲開啊?”
息澤淡聲,“聽不清,大聲點。”
鳳九鼓著腮幫子又挪近幾寸,恨恨道:“你肯定聽清了。”但息澤一副不動聲色樣,像是她不坐到他身旁他就絕不開口。她實在是好奇,抱著雜糙做的一個小蒲團訕訕挨近他,復聲道:“你怎麼不躲開啊?”
息澤瞧著她,“為什麼要躲,我等了兩天,就等著這個時機。不將自己置於險地,如何能將對方置於死地?”
他這個話說得雲淡風輕,鳳九卻聽得心驚,掙理反駁道:“也有人上戰場回回都打勝仗,但絕不會把自己搞成你這個模樣的,你太魯莽了。”但她心中卻曉得他並不魯莽,一舉一動都極為冷靜,否則蛟角絕非只刺過他的肩頭。她雖未上過戰場,打架時的謀劃終歸懂一些。不過鬥嘴這種事,自然是怎麼讓對方不順心怎麼來,斗贏了就算一條好漢。
息澤卻像是並未被激怒,反而眼帶疑惑:“近些年這些小打小鬧,你們把它稱之為戰場?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罷了。我今次這個也談不上什麼戰場,屠個蛟是多大的事。”
鳳九gān巴巴地道:“此時你倒充能gān,倘若用術法就不是多大的事,你為什麼不用術法?”
這個問題息澤思忖了一瞬,試探道:“顯得我能打?”
鳳九抄起腳邊一個小石頭就想給他傷上加傷,手卻被息澤握住,瞧著她低聲道:“這麼生氣,因為我剛才親得不夠好?”
鳳九捏著個小石頭,腦中一時空空,話題怎麼轉到這上頭的她完全摸不出名堂,他們方才不是還在談一樁正經事嗎?她遲鈍了片刻,全身的血一時都衝上了頭,咬牙道:“他們不是說你是最無yù無求的仙?”
這個問題息澤又思忖了一瞬,道:“我中毒了,蛟血中帶的毒。
鳳九瞧著他的臉,這張臉此時俊美蒼白,表qíng挺誠懇,鳳九覺得,這個說法頗有幾分可信。息澤近日不知為何的確對她有些好感,但遙想當日她中了橘諾的相思引,百般引誘他,此君尚能坐懷不亂,沒有當場將她辦了,他雖有些令人看不透,但應是個正人君子。
她暗自覺得,他適才的確是bī不得已,她雖然被占了便宜,但他心中必然更不好受,頓時冷憫,道:“我在姑姑的話本子裡看過,的確是有人經常中這樣的毒,有些比你的還要嚴重些。若適才只為解毒,我也並非什麼沒有懸壺濟世的大胸懷的仙,這個再不必提了,你也不必愧疚,就此揭過吧。”
息澤贊同地道:“好,我儘量不愧疚。”側身向她道,“唱首歌謠來聽聽。”
鳳九疑惑,“為什麼?”
息澤道:“太疼了,睡不著。”
雖然他全是一派胡說,但鳳九卻深信不疑,且這個疼字頃刻戳進了她的心窩。
要qiáng的人偶爾示弱就更為可憐,她愈加地憐憫,注意到息澤仍握著自己的手,也沒有覺得在占她的便宜,反而意料他確然疼得厲害,此舉是為自己尋個支撐。
憐弱的心一旦生出來,便有些不可收拾,覺察息澤這麼握著自己的手不便當,她gān脆棄了小蒲團坐在他的臥榻旁。曉得息澤此時jīng神不好,歌謠裡頭她也只挑揀了一些輕柔的童謠唱。
有些許回聲,像層迷霧浮在山dòng中,息澤的頭靠在她腿上,握著她的手放在胸前,微微閉著眼,模樣很安靜。
她料想著他是不是已經睡著,停了歌聲,卻聽他低聲道:“我小時候也聽人唱過一些童謠,和你唱的不同。”
鳳九道:“你又不會唱。”
息澤仍然閉著眼睛,“誰說不會。”他低聲哼起來,“十五夜,月亮光,月光照在青山上,山下一排短籬牆,姑娘撒下青豆角,青藤纏在籬笆上,青藤開出青花來,摘朵青花做蜜糖。”
鳳九印象中,年幼的時候,連她老爹都沒有唱過童謠哄過自己。在她三萬多年的見識裡頭,一向以為童謠兩個字同男人是沾不上邊的。但息澤此時唱出來,讓她有一種童謠本就該是男人們唱的錯覺。他聲音原本就好聽,此時以這種聲音低緩地唱出來,如同上古時祝天的禱歌。她以前聽姥姥唱過一次這個歌謠,但不是這種味道。
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輕聲道:“我聽過,最後一句不是那麼唱的,是做嫁妝。青藤開出青花來,摘朵青花做嫁妝。你自己改成那樣的對不對,你小時候很喜歡吃糖嗎?”
dòng中一時靜謐,火堆亦行將燃滅,她靠著安禪樹,息澤的聲音比她的還要低,“如果吃過的話,應該會喜歡。我沒有父母,小時候沒人做糖給我吃。看別人吃的時候,可能有點羨慕。”她睡意朦朧,但他的話入她耳中卻讓她有些難過,qíng不自禁地握了握他的手指,像是今夜,她才更多地知道息澤。
“你以後會做給我吃嗎?”她聽到他這樣問,就輕輕地點了點頭。困意重重中,覺得他可能閉著眼睛看不見,又撫了撫他的手指,像哄小孩子,“好啊,我做給你吃,我最會做蜜糖了。”
漸微的火光中,dòng壁的藤蘿幽光漸滅,潭中的八葉蓮也合上了花心。
紫衣的神君睜開眼睛,瞧見少女沉入夢鄉的面容。黑如鴉羽的墨發披散著,垂到地上,像一匹黑綢子,未曾挽髻,顯得一張臉秀氣又稚氣,額間朱紅的鳳羽花卻似展開的鳳翎,將雪白的臉龐點綴得艷麗。這才是真正的鳳九,他選中的帝後。
不過,她給自己施的這個修正術,實在是施得亂七八糟。這種程度的修正術,唬得過的大約也只有茶茶之流法力低微的小地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