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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解憂泉,眼前的景色,卻令小燕傻了。

    小燕記得,方才他臨走時解憂泉還是個斷壁殘垣模樣,塘中水被渾攪得點滴不留,也不過半日時辰,平地之上竟陡起了一座空心的海子,繞定泉中央四尾巨蟒和阿蘭若之夢。區區一個梵音谷,能人異士倒是多。

    小燕按一個雲頭騰到半空,yù瞧一瞧能人的真面目。

    能人卻是連三殿下。

    水làng的至高處托起一方白玉桌白玉凳,桌上擺開一桌殘棋,連三殿下手裡把玩著一枚棋子,正不緊不慢地同萌少說著話,滔天的巨làng在他腳底下馴服得似只家養的鷂鴿。

    小燕迷惑地想了一陣,又想了一陣,才想起來連三殿下在天族擔的神位乃是四海水君。照理說,一屆掌管八荒水域的四海水君,莫說瞬息間移個海子過來當東華和鳳九的護身結界,就是移十個過來都該不在話下。不過他從前瞧連宋一向覺得他就是個紈絝,四海水君這個神位不過是得他天君老爹的便宜,此時瞧來,他倒甚有兩把刷子。

    小燕躍身飛上làng頭,正聽萌少蹙眉向連宋稟道:“入夢救人之事,雖然傳說中是一套可行之法,但實則,臣聽聞夢中有什麼兇險無可預知,據傳曾有一位入夢救人之人,因不知夢境的法則在夢中施了重法,不僅人沒能救得出,還致使夢境破碎,與被救之人一同赴了huáng泉yīn司……”萌少沉痛地將眉毛擰成一橫,暗啞道:“臣很是揪心,帝座縱然法力無邊翻手雲覆手雨,但阿蘭若之夢卻正容不得高深法力與之相衡,此事原本便僅得一兩分生機,他們此去這許多時辰,臣心中擔憂,帝座同九歌她,怕是已凶多吉少……”

    小燕被腳下一個làng頭絆了一跤,接住萌少的話頭,怒目道:“冰塊臉不是說一定將小九送回來?”恨道:“這個什麼什麼夢,你們護得它像個軟殼jī蛋似的經不得碰,依老子看,既然無論選哪條道都是凶多吉少,不如將它一錘敲碎了兩人是死是活見一個分曉。冰塊臉除了法力高深些也不頂什麼大用,這個法力正好在夢碎時用來護著小九,至於他麼他活了這麼大歲數,多賺幾個年頭少賺幾個年頭老子覺得對他也沒有什麼分別!”

    一席話令萌少也略有動搖,道:“帝座的法力在阿蘭若之夢中確然無大用,比起兩人齊困死在夢中,這個法子雖孤注一擲但聽上去……也有一些可行……”萌少畢竟朝中為臣為了近百年,察言觀色比小燕是要qiáng些,雖然心中更擔憂鳳九,但看連宋像是更站在東華一邊,這句話的後頭又添了句:“當然一切還是以君座之意定奪。”

    他二人一個自煩憂,一個自憤恨,比起他們兩個來,連三殿下八風不動倒是十足十的沉定,收拾著局面上的黑白子,慢悠悠道:“不如我們打個賭,這個夢能不能困住東華,其實本座也有幾分興趣。不過本座聽方才你們推測,覺得東華的法力在阿蘭若之夢無法施展他就沒有旁辦法了,這個,本座卻覺得不好苟同。”

    連三殿下將棋子放進棋盒中,漫不經心向著萌少道:“你也算是地仙,說起來神族的史籍,幼時也曾讀過一兩冊吧,還記得史冊中記載的洪荒之末,東華座下七十二名將麼?”

    萌少不明所以地點頭,他當年考學時這一題還曾考到過,因當日未答得上來,是以多年後記得尤為深刻些。傳說這七十二名將唯奉東華為主,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抵得上數個如今天族的膿包天將,十分厲害。

    連三殿下客氣地笑了笑:“這些洪荒神將馴服在東華的座下,可不只因他打架打得好,能坐上天地共主的位子,光靠法力無邊是不行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還要靠這個地方。”

    話罷手一抬便在半空中起出一個賭局,化出隨身的兵器戟越槍,輕飄飄壓在了東華名下,笑吟吟向萌少和小燕道:“兩位,請下注。”

    第二章

    01

    鳳九不曉得自己在睡夢中沉浮了多久。

    雖然靈台渾渾然不甚清明,但偶爾也有一些知覺。她似乎被誰抱著。

    她心中覺得自己該曉得抱住她的人是誰,卻不明白為何想不起來。鼻息間隱隱然飄入一絲白檀香,此香亦令她覺得熟悉。但這種熟悉卻似隔了層山霧,令她疑惑。

    穩穩地被抱了一陣子後,似乎輾轉被放到一個柔軟的處所。她覺得這樣躺著更舒服些,懶懶地隨抱著她的那雙手摺騰。

    因大多時候意識含糊著,且身體上的痛楚是一陣兒一陣兒來,尋常只感到疲累無力並無甚疼痛,這麼躺著便正合她的意,還算舒心。

    但總有疼痛襲來且一時難忍的時候,她不大經痛,料想痛得狠了也曾囔過。每當痛到深處時,總有一隻手穩穩地將她扶起來靠著,一勺一勺餵給她什麼東西。這個東西血腥味甚濃,不大好喝,但一入喉疼痛就少許多,她覺得應該是個好東西。

    她被嗆著時,會有人輕緩地拍她的背,躺得不安穩時,會有人握住她的手,哼哼時,就有人將她摟在懷中。所以她經常哼哼,沒事兒也哼哼,想起來也哼哼。

    靈台稍有些許清明,她便在腦中盡力思索照顧自己的人應該是誰,這個照顧的手法很細緻,她覺得他很有前途。但每當此時,腦中卻又開始含糊。

    時光若流華,寸寸流逝,悄然無聲。她的神思總有些顛三倒四,眼前開始煙雲一般地掠過許多熟人。最後,定格在一位身著華服風姿婉約的貴婦人身上。這個貴婦人,是她娘親的娘親,她的姥姥伏覓仙母。她有些昏頭。

    姥姥她老人家此時正坐在家中的小花廳里同娘親議論著什麼。

    她的這個姥姥伏覓仙母,一向瞧著雖然十分溫和可親,但實在是位厲害又好計較的仙母,平生大事是將膝下幾個女兒都嫁得好人家。在她的周全計較下,膝下七個女兒的確無一不嫁得穩妥,著實是位人生贏家。但嫁完女兒後,這位仙母卻開始時常地感到人生寂寞如雪的空虛。

    空虛了一兩千年,有一天,鳳九她姥爺做壽,她爹攜他們全家回去給丈人賀壽。她爹領她到伏覓仙母跟前敬茶,敬得這位站在人生贏家至高點高處不勝寒的仙母頓時欣喜地發現,她最大的這個外孫女鳳九,今年已經有三萬多歲了。

    這個年紀,差不多可以開始給她找個婆家了。

    從此仙母她老人家又找到了新的人生追求,來大女兒家做客做得異常殷勤。

    鳳九躲在小花廳的外頭,豎起一雙耳朵,聽她姥姥同她娘親到底在說些什麼。只聽姥姥道:“九兒的姻緣麼,為娘之所以這麼早做打算,是要幫她好好地挑揀挑揀。我們九兒這樣的容貌和xingqíng,必定要嫁個三代以上的世家子弟。不過世家子弟中,也並非個個能耐,譬如前陣子你二妹夫同我舉薦的南海水君的小兒子,相貌倒是俊,家世也尚可,但手中卻沒握著什麼實職,卻委實是樁遺憾。為娘心中覺得,配得上九兒的,必定要是個手握重權的世家子,這才是有前途。再則,那種武將為娘也不大喜歡,譬如你四妹夫那樣的。雖然你四妹夫也算位高權重,不過,這樁婚事卻一直是為娘的一塊心病。當日,唉,當日若非你四妹妹絕食相bī非他不嫁,為娘怎會將好好一個孩兒送到一介莽夫手中。武將麼,成天打打殺殺,哪裡曉得憐惜疼惜人,你是九兒的娘,你便不能再犯為娘這種過錯,此後鳳九兒相jiāo得深的但凡有武將,你都須多留一個心眼。此外還有一樁也極重要,所謂姻緣良配,我們九兒長得這樣好,自然也需尋個相貌同她一徑登對的,將來生出的小崽將更冰雪可愛,不rǔ沒咱們赤狐族和九尾白狐族的名聲。為娘此時大約只能想到這麼些,都很大略,更細緻的待為娘回去再行考慮考慮。”

    鳳九她娘在一旁稱讚她姥姥考慮得很是,他們必定照著她老人家的旨意幫鳳九尋覓良婿,她老人家毋要憂心如何如何。

    姥姥和娘親的一番話,如千斤重石積壓在鳳九的心頭,她蹣跚著躡手躡腳離開小花廳,一路上感到頭上頂了匹山似的昏重。

    她心儀的東華帝君,雖然白手起家身居高位,卻並非三代以上的世家,姥姥一定不喜歡。帝君他早年雖手執大權,卻早已避入太晨宮不理世事,如今已未曾握得什麼實權,姥姥一定又不喜歡。帝君打架打得甚好,好得許多次他統領的戰事都錄入了神族典冊供後世瞻仰,比四姨夫那種純粹的武將都不知武將了幾多倍,姥姥一定更加地不喜歡。

    帝君他除了臉長得好看以外,恐怕在姥姥眼中簡直無一可取,這,可如何是好。

    遊廊外huáng葉飄飄,秋風秋樹秋送愁,送得她心胸無限地愁悶。她蕭瑟地蹲在遊廊外思索,靠父君向一十三天太晨宮說親這條路,怕是走不通了,追求東華帝君這個事qíng,還是要實打實地全靠自己啊。

    一時又變換做另一個場景,鳳九卻並未想到方才是夢,反而感到這場景的轉換極其正常。只是含糊地覺得,方才的事應是過了許久,是許久前發生之事。

    不過,都快忘了,那才是當年央司命將自己渡進太晨宮的始源啊。若不是東華他不合家裡人為她擇婿的條件,若那時候將思慕帝君之事告訴家裡人曉得,再請父親去九重天同東華他說親,不曉得今日又是一番什麼局面。

    心中浮現今日這個詞,她覺得這個詞有些奇怪,今日今日,自己似乎不大滿意今日之狀,不過,今日卻是何等模樣?今日此日,究竟是何夕何日?

    她迷茫地望向四周,場景竟是在一張喜chuáng上。紅帳被,高鳳燭,月光清幽,蟲鳴不休,哦,今日,是她同滄夷神君的大婚。

    父君他挑來挑去,最後挑中了這個織越山的滄夷神君做自己的夫婿。

    她憶起來,她當然不滿父君擇給自己這個夫婿,前一刻還站在轎門前同老爹一番理論,說既然他這麼看得上滄夷,不如他上喜轎自嫁了去何必迫她。一篇邪說歪理將她老爹氣得chuī鬍子瞪眼,愣是拿捆仙索將她捆進了轎子。

    然,僅是一刻而已,她怎麼就躺在了滄夷的喜chuáng上?她依稀覺得自青丘來織越山的一路上,應該還發現了一些可圈點之事,此時卻怎麼像是中間這一段全省了?

    她第一次有些意識到,或許自己是在做夢。但所知所覺如此真實,一時也拿不大准。燭火一搖,忽聞得候在門外的小仙童清音通報:“神君仙臨。”

    dòng房花燭夜仙臨到dòng房的神君,自然該是滄夷。鳳九嚇了一跳,她並不記得自己曾同滄夷拜過什麼天地,這就,dòng房了?驚訝中生出幾分恐慌,倉皇從頭上胡亂拔下一根金簪,本能地闔眼裝睡。簪子鋒利,她心中暗想,倘若滄夷敢靠近她一步,今夜必定讓他血濺喜chuáng。一時卻又莫名,怎麼記憶中嫁到織越神宮那一晚,好像並沒有這一段,怎麼記得拜堂之前自己已經威風八面地將神宮給拆了?或者,難道,莫非,此時果真是在做一場chūn秋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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