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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下策的名字叫做,裝不認識。

    這個事qíng,她一向gān得拿手,信手拈來地向青年道:“方才也有幾人同我招呼,稱我什麼殿下,你是不是像他們一樣,或許認錯人了?”

    話剛脫口,青年原本平靜的眸色驀然深沉,銳利地盯住她,良久,緩緩道:“你記不住我了?”

    鳳九被盯得發毛,青年這個模樣,倒像是一眼就拆穿了她的謊言。

    她打了個冷顫,自己安慰自己,世間相似之人不知凡幾,焉知青年沒有相信她方才的說辭,說不定只是做出這個神色詐她一詐,不要自己嚇自己。她定了定神,看向青年分辨遒:“沒有記不住記得住之說罷,我從未見過你,也不是你口中的殿下……”

    話到一半卻被青年打斷,仍是車牢地盯住她,淡聲道:“我是沉曄。”

    說到這一步他竟然還這樣固執,鳳九佯怒:“我管你是浮曄還是沉曄,”心中卻陡然一頓,沉曄。這個名字她很熟,熟得僅次於阿蘭若。從前關於阿蘭若的種種傳說,大半都同這個名字連在一起,原來面前這個人,竟是神官沉曄。

    既然眼前站的是沉曄,想必是多說多錯,到這一步,趕緊遁了是上策。心念急轉間,她保持住演得恰好的勃發怒氣,狠狠道:“說不認得你就不認得你,有樁急事需先行一步,讓路!”

    青年有些發怔,倒並未阻攔她,反而移開一步,讓她一個口子。她心中咚咚直跳,待行到酒樓出口,借著撐傘時回頭一瞧。玄衣的神官仍定定地站在一樓的樓口,岩岩若獨立的孤松,瞧她回頭,眼中似乎掠過了一絲痛楚。她揉了揉眼睛,卻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瞧著。

    02

    這一夜,天上布雨的水君像是瞌睡過頭了忘記將雨收住,無根水潑天,傾得闊綽。鳳九倚著欄杆想心事。她回憶曾經聽聞的傳說,阿蘭若和沉曄,的確像是瓜葛得挺嚴重。但他們之間究竟有過什麼瓜葛,當日她不夠八卦,沒有逮著萌少bī他細說。

    白日裡一遭,虧得她有急智像是糊弄了過去,但倘若沉曄果真是阿蘭若的知音……乖乖,一回生二會熟,多見他幾回,難免不被他認出自己是個冒牌貨。再則,今日大庭廣眾下,她給沉曄一個大大的釘子碰,不管他心中是否存了疑惑,說不得,次日就會到她殿中來打探一二,屆時……她一個激靈,趕緊喚了貼身伺候的小宮婢茶茶過來,皺著眉頭吩咐:“若神官邸那邊的沉曄大人過來打探我今日去了何處,吩咐下去,就說我一整日都在宮裡頭。”

    茶茶呆了半天,突然緊張地道:“沉曄大人同殿下素來沒有jiāoqíng,今次竟要來打聽殿下的事,莫非,莫非是殿下又惹了什麼禍事不成~~~”說到禍事兩個字的時候,整個人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鳳九忽略掉茶茶的哆嗦,驚訝道:“你是說,我同沉曄沒有jiāoqíng?”這就怪了,她回憶白日裡,醉里仙中沉曄瞧她那一副神qíng,那不像是沒有jiāoqíng的神qíng。

    茶茶愣愣地思索片刻,臉色yīn郁地道:“殿下這個問法,難道是說小時候的jiāoqíng麼?”憤然地道:“殿下小時候念著沉曄大人是表哥,主動去賀過他的生辰,他卻聽從大公主和三公主的挑撥,說殿下髒得很,將殿下的賀禮全數扔了,那之後,殿下不是再沒去過他的生辰,再也沒有同他往來過麼?”眼眶泛紅地道:“殿下仁厚,如今覺得那樣也算jiāoqíng,可茶茶覺得,沉曄大人他擔不起殿下的jiāoqíng。”

    鳳九呆了一陣。一篇話裡頭,她看出來茶茶是個忠僕,是個對她巴心巴肺的忠僕。

    阿蘭若同母異父的姐姐和一母同胞的妹妹與她一向不對付,這個鳳九曉得。年紀輕輕即任神官長的沉曄是她親娘的侄子,算是她表哥,這個她也曉得。三個公主裡頭,大公主橘諾最受母親寵愛,小公主嫦棣最受父親寵愛,阿蘭若因生下來就被丟進蛇窩裡頭養大,爹不親娘不愛是三姊妹中間最倒霉的,這個,鳳九她還是曉得。但關於沉曄,她原以為他至始至終都該同阿蘭若站在一條船上,搞半天,他竟同她一雙姊妹才算正經的竹馬青梅,這個,鳳九卻還不曉得。

    這個事qíng蹊蹺。

    鳳九思索一夜,未果,眼看晨曦微現,困得找不著北了,打著哈欠去睏覺。一覺睡醒,見茶茶提著裙子滿面紅光地小碎步急奔而來,心中嘆一聲果然我就是這麼的料事如神,抬手端起一杯冷茶,邊飲邊向茶茶道:“沉曄他今日過府,是如何打探我的?

    茶茶喜滋滋地揺頭:“沉曄大人今日未有動向,不過,茶茶將要傳的這樁梢息,卻一定得殿下的意。”眉飛色舞地湊過來道:“殿下的師父回來了!陌先生他回來了!正在前廳中候著殿下!”

    鳳九一口茶噴在了茶茶的臉上。

    茶茶一揩臉上的茶水:“殿下一定很吃驚罷,陌先生離開時明明言說半年後回來,如今才不過一月,茶茶也覺得有些吃驚呢!”

    鳳九的確吃驚,回過神來時,覺得今日倒了八輩子血霉。

    這個霉從何談起,還要追溯一下阿蘭若的身世。阿蘭若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孩子,所以,即便鳳九占了阿蘭若的殼子,她一雙至親也瞧不出,這些日子以來,鳳九也就占得頗為安心。

    但阿蘭若除了一雙父母,最為親近之人,卻還有一個師父。阿蘭若她娘當年狠心將她扔進蛇窩,幸得阿蘭若命大,沒被一窩巨蟒吞進肚子,反被當條小蛇養活了。不過,養活雖是養活了,彼時的阿蘭若卻沒個人樣,她師父路過見她可憐,方將她救出來帶在身邊教養。

    阿蘭若一言一語,一行一止皆承她師父悉心教導,此時,她雲遊在外的師父卻不知為何竟提前回來,豈不是自己倒了血霉?而她這個便宜師父,又豈有認不出自己這個冒牌貨的道理?

    鳳九痛苦難當狀捂住額頭,痛苦中兼有喜悅狀道:“師父回來了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想來昨夜沒睡好,此時被晨風激得頭疼,你先將師父他老人家好生安頓,我回頭再與他老人家請安謝罪。”

    茶茶是個忠僕,乍聽鳳九口中頭疼二字,已急得亂轉,拔腿就要去延請藥師。

    院中卻驀然傳來一聲輕笑,鳳九抬目越窗遙望,一支碧色的dòng簫堪堪拂開一株翠柳,出來一片白色的衣角。

    鳳九順著這片衣角朝上瞧,白衣青年唇角含笑:“月余未見,見了為師卻鬧頭疼,不知是個什麼毛病,不如為師同你診治診治。”

    為師二字從青年口中出來時,鳳九懵了一懵。師父兩個字,在鳳九的想像中,是上了年紀的兩個字。當然她姑姑的師父墨淵上神是個例外,但天下事,總不能樁樁件件都是意外。師父者,長得必定該同九重天上太上老君那般白須白髮,才不算辜負了此二字的名頭。但眼前這個俊美的白衣公子,竟然是阿蘭若的師父?還是手把手將阿蘭若拉扯教養大的師父?鳳九覺得自己的信仰受到了傷害。

    白衣青年三兩步已到她跟前,見她懵著不動,眼風朝茶茶掃了一掃。忠僕茶茶立刻見一見禮,樂呵呵自去了。鳳九力持鎮定地抬手:“師父上座~~~”腦門上冒了一排汗地斟茶孝敬他,另斟了一杯給自己壓驚。

    白衣青年含笑若有所思地看她兩眼,良久道:“鳳九殿下別來無恙,”又道:“我是蘇陌葉。”

    鳳九一口茶噴到了他的臉上。

    蘇陌葉何人,乃西海水君二皇子是也。

    此君以紈絝聞名八荒四海,與連宋君這個風流神君惺惺惜惺惺,且是她小叔白真最談得來的酒ròu朋友。

    蘇陌葉擅制茶,她從前亦常去西海順他一二,同他有那麼些jiāoqíng。但權憑這個jiāoqíng,就讓蘇陌葉特意闖進阿蘭若之夢來救她,她印象中,此君並非如此大義之人。且因她失憶之故,自然認不出一向熟悉的蘇陌葉,但對方如何就一眼看出了宿在阿蘭若殼子裡的是她,倒令她吃驚。

    縱然如此,他鄉遇故知總是樁樂事。二人坐穩,鳳九忍不住一一請教。

    蘇陌葉眼神戲謔,袖中取出張jīng致的白絲帕,從容地將臉上茶水一一揩淨,方道:“這個麼,你涉險久久未歸,且被四尾巨蟒日夜圍困,比翼鳥的女君省起眾蛇之皇興許能驅遣那四尾花蟒,連宋才將我請來救一救你。”

    眾蛇之皇,乃是後洪荒時代的一尾白蟒,汲天地靈修,復煉元真靜居成仙,九重天上證得太一青玄之位,由天君親封元君號,稱祈山神女。鳳九記起來,這位祈山神女,正是蘇陌葉他娘。

    鳳九羞愧地道:“這個夢境或許十分兇險,你竟然這樣大義,毫無猶疑地入夢來救我,我從前真是誤會了你。”

    蘇陌葉臉上一向chūn風和煦的笑容卻驀然一滯,垂頭握住茶杯,看著杯中浮起的茶沬子,許久才道:“阿蘭若確然是我徒弟。她十五歲時我將她救出蛇窩,一手將她養到六十歲。雖非血脈相承,卻是我的骨中骨,血中血。”

    蘇陌葉這個形容,令鳳九一怔。四海水君的子嗣後代中,數蘇陌葉一等一的俊雅風流,說他是個紈絝,只因陌少系在手中的芳心沒有千顆也有八百。不過,人卻不知這些芳心並非陌少他有意採摘。陌少之于美人,向來不是他去就美人,而是美人來就他。是以,今日他用如此神色說出骨中骨血中血六個字,令鳳九極為震驚。

    蘇陌葉瞧她一眼,撫著手中的dòng簫續道:“我因西海有事,離開過梵音谷兩年,再回來時,當日臨走還活潑非常的少女,留下的卻僅是一個青糙悠悠的墳包。比翼鳥一族鐵口咬定她自縊身亡……”他靜了靜:“兩百多年來,我一直在追尋她的死因,他們一族卻將此事捂得嚴實。今次連宋來尋我救你,說你墜入的是阿蘭若的夢境。既是她的夢境,我自然要進來看上一看。”瞥向鳳九淡淡一眼,道:“所以要說救你,也只是個順便,你倒不用承我的qíng。”沒什麼表qíng的臉上恍然卻又一笑:“再則,此番進來,我還有事需要你幫忙。”

    鳳九頭回領教,人說蘇陌葉有時xing子古怪,此言真是不虛。蘇陌葉的笑容,和煦起來是真和煦,冷漠起來是真冷漠,似此時這般慡朗起來,又是真慡朗。更難得他同一時刻竟能化出這三種面目,每一種都這麼真誠,好一個千面神君。

    鳳九是個知恩的人,沉吟點頭:“從前也順了你不少好茶,你有什麼忙需我幫,我又幫得上的,自然幫上一幫。”

    蘇陌葉顯然對她的回答滿意,目光向四維徐徐一掃,道:“恐你也發覺了,此地乃是有人照阿蘭若活著的時代,另造出了一個世界。彼時的梵音谷中有何人何景,此境便有何人何景。還有,梵音谷中的人若掉入此境中,會取代這裡對應他造出的那個人。”他指了指自己:“譬如我掉進來,原本阿蘭若的師父,這個世界中另被造出的那個我,便頃刻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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