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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思園旁邊還有一個德馨園,一直空著並未住人,但每天依舊會有僕人進去打掃整理,後來我才知道,當年傾泠公主嫁進侯府時,住的就是德馨園,裡面的每一件對象都是當年的模樣,沒有任何變動。
回到京城的師父似乎恢復了正常,依然是那個全身都似發著光的皇朝第一將,依然是我眼中高大傲然的師父。
他每天都很忙碌,但不管多忙,每天他都會抽出兩個時辰來教導我,從天文到地理,從兵法到刀劍,全由他親自教導,侯爺曾說那樣太辛苦了,要請個先生教我習文,但師父拒絕了,他要手把手的教我。
除卻金鑾殿,師父到哪都會帶著我,從侯府到兵部、從兵部到軍營、從軍營到教場,總會有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
師父說,他要把他所有的全教給我,而要成材必要親眼看、親身實賤體會才行,溫室里只能陪養出嬌蘭,野外才能長出蒼鬆勁竹!
所以他通宵教我看兵部的文書,狂風大雨中教我看士兵練陣,烈日下教我和士兵一起練刀she箭,他從沒有當我是一個孩子,在他眼中,我或許是一個大人,一個可以接收他所有的一切的男人!
那麼忙碌的師父似乎早已忘了杭州,忘了公主,忘了所有的悲與痛。
但是偶爾,在沒有任何外人的時候,在我靜靜的練字看書時,一旁的師父會望著某處出神,我會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深刻的痛!我知道,師父沒有忘記。
偶爾,他會執一金杯在手,仰頭望月,口中會輕輕呢喃:蘭佩紫,jú簪huáng,殷勤理舊狂。yù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蘭佩紫,jú簪huáng,殷勤理舊狂。這裡有三個人的名字,全是師父取的,蘭佩、jú簪曾是杭州侍候公主的兩名丫環,殷狂便是在杭州收的我了。
yù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但師父卻從不醉酒,他總是保持著他的清醒與理智,這世間能讓他沉醉、讓他悲涼、讓他斷腸的只有那個風華絕代的傾泠公主!
唯一與以往不同的是,師父每年的八月都會離開京城,帶著我。
騎一匹馬,毫無目的的任馬兒狂奔十天,然後停下來,找一處客店住下,然後在那兒找到最近最高的山,爬上山頂,俯視著山下的城鎮,每天早上爬上去,晚上爬下來,如此反覆,爬上十天,十天後他會帶我回京,在路上消磨十天,那樣回到京城時便已是九月。
那個時候的師父總是沉默的,極少說話,而我只要靜靜的跟著他就行。
偶爾,我能聽到師父會輕輕的說著:最高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切,或許便能看一眼她。
在最後離去的時候,師父總會在山上找一塊大石,龍淵寶劍會在石上飛掠而過,石硝四濺,當龍淵劍歸鞘時,師父看也不看的掉頭離去,不曾回頭。而我總會看一眼那塊石頭,每一次石上都會刻著同樣的一句話:奈何橋畔輪迴轉,必攜素手至桑田!
我十歲時,侯府有一天來了一位客人,是一位老人,但整個侯府的人卻全是小心翼翼的侍侯著。
那一天我正在書房練字,師傅在旁看書,那位老人就這樣走了進來,身後一大群的侍叢,但都沒有進來,只是守在門外。
而師父一見到那位老人便馬上站起身來迎上去,低聲喚了一句,便讓老人坐在首位,自己卻不再坐下。
而我依然坐在書桌前寫字,師父竟也不喚我也不叫我出去。
“意亭,我是為你的婚事而來的。”我聽到那老人這樣說道,“安灃公主溫婉沉靜且知書達禮,我想賜你們成婚。”
“意亭知道,但已無心。”師父平淡的答道。
“意亭,你至今不娶,可有為你父親想過,侯府現僅存你一線血脈,你有傳後的義務。”老人看著師父,目光有著淡淡的婉惜。
“意亭無心。”師父卻只說這一句話。
老人不再勸他,只是看著他,眼中有著憐、有著嘆還有著內疚。
“意亭,有今日或許是我之錯。”老人忽然嘆息一聲。
“不,這一切與他人無關,只是意亭已無心。”師父卻是搖搖頭,仿佛要搖走眼中的那一絲痛。
“唉!”老人長長嘆一口氣,不再說話,然後移目房中,看到我在練字,便問道:“這就是你收的徒弟嗎?”
“是。”師父答道,並喚過我,“狂兒,過來。”
我依言走過去,向老人行禮。
老人招招手讓我到他身邊,細細的把我看了一翻,然後對師父道:“這孩子極為靈慧,想來也是你看中他的原因,既然他也無父無母,不如你收他作兒子,以繼秋氏香火。”
師父一征,似未料到老人有此一說。
而老人也不管他答應不答應,而是站起身來,朗聲而道:“天下百姓皆為朕之子民,現朕將他賜與你為子,你領旨吧。”
那一刻,那個老人是那般高大,全身忽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尊貴威嚴!
“是。”師父點頭應道,並身子一矮似要跪下。
但老人揮揮手止住了他,然後招招手,走進一名侍叢,手中捧著一卷畫軸。
老人取過伸手撫摸了一下,然後遞給了師父。
師父卷開看了一眼,即臉色一變,眼放亮光,一雙手也在微微的抖著,然後向老人跪下,“臣謝恩!”
“用不著謝我,每年我都畫一幅,御書房多的是。”老人淡淡的說道。
那是什麼呢?竟能讓師父激動如此!我納悶著。
而這個老人原來就是皇上,本來以為如神一般遙不可及的皇上,原來跟普通的老人也沒什麼兩樣。嗯,好吧,我修正一下,這皇上除了比普通的老人稍微好看一些外,還有一雙眼睛不似普通的老人所有,那般的明亮且閃著一種智慧的光芒,仿若世間萬事萬物都能被他看透。
到了晚上,我知道皇上給師父的是什麼了,原來那是一幅公主的畫像,那一幅畫像從那一晚起便掛在德馨園中,而德馨園每晚的燈光都會熄得很晚,有時甚至通宵亮著。
第二天,侯府舉行了儀式,師父正式收我為子,而我的名字也改為秋殷狂,錄入秋氏家譜中,而皇上也派人送來了賀禮,是一對翡翠如意。
於是我一下子成了侯府的世子,並有了父親、爺爺、奶奶、姨奶奶等一堆的親人。
除了師父他們每人都給了我禮物。
爺爺給了我一支生了鏽的鐵箭,說那二十多年前,在與古盧國作戰時被敵軍she中了肩膀,而留下了這支古盧國的箭,並因為那一戰而封為大將軍,他要我替他保管下去,作為傳家之寶一代代傳下去。
奶奶則給了我一隻銀手鐲,普普通通的,沒有任何花紋或圖案,不過是由銀子打成的一個圈而已,隨便到街上一逛便可看到一大堆,花上二兩銀子便可買到一個,但奶奶說,這是爺爺當年拿到第一筆軍響時買給她的,所以她傳給我,給我以後娶媳婦的。
而那些姨奶奶們則給了我一堆金的、玉的、瑪瑙的、珍珠的、珊瑚的,各式各樣都有,什麼金刀、玉弓的看得我眼花繚亂,但因為這些都比不上那兩個傳家寶來得珍貴,因此我也就沒細細看了,只是一一笑納,想著以後當不成侯府世子時,拿著這些去典當,也可豐衣足食一輩子了,而那鐵箭、銀鐲的就可以給我陪葬了。
而師父,只給了我一句話:我所有的以後都是你的。
是的,師父,在我心中我還是習慣稱他為師父,既是師,也是父!
皇朝是盛大的,富裕而繁華,總是有不少鄰國窺視著,總想分一口肥ròu,所以邊疆總會傳來動亂,而師父總是哪兒動亂他就領鐵騎踏平,在他的身後,總會有我的影子。
那些年,我總跟著他,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看著他平南池,滅齊桑,破萬嗤,收山尢,龍淵劍總是帶著眩目的光芒劃破敵軍的營帳與城牆,在漫天的血光與火影中會有師父高大、挺撥如山的身影,揮手間便是一座城池的瓦解,談笑間便是一個王國的顛覆。
而我,總是在師父的身後,仰視著他的背影,那麼的高……而寂寞!
在血與火的洗禮中,我慢慢長大,戰場真的是一個可以讓人脫胎換骨的地方。
爺爺每次見到我時,總會說:狂小子越來越象你了!
我會列嘴一笑,然後奶奶們就會說:不象,亭兒正經八百的,這狂小子邪邪的。
是的,我象師父,但又不完全象他,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願望。
我要我的事業象我的師父,那樣的光芒萬丈,那樣的無人可攀!但我的愛qíng絕不要象我師父!
我十三歲時,那一年的八月,我未能跟隨師父出京,因為我受傷了,與齊桑的那一場大戰中,我雖砍死了不少桑人,但我自己也被人砍了三刀,所以我留在了家裡養傷,而師父一個人上路了。
一個月後,師父回來了,並帶回了一個五歲的女孩子。
聽到消息時,我還躺在chuáng上,我心想,難道師父這次又撿到了什麼乞丐偷兒不成,就如我一樣?
所以我躺不下去了,反正我本就好了,躺著不過是想逃過晨昏定省的請安大禮。
我馬上一步三跳的跑去德思園,想看看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但在德思園卻撲了個空,侍候師父的秋雩告訴我,師父帶那女孩到德馨園去了。
什麼?竟讓那女孩住進只有公主可住的德馨園嗎?我更加好奇了。
一進德馨園,就看到師父抱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兒,正指著園中一株桂花說些什麼。師父臉上的那種欣慰、歡喜,眼中的那種溫柔、憐愛是我從未曾見過了,我簡直有些妒忌這個女孩了。
“爹。”我喚著。
聽到我的叫喚聲,師父轉過身來,看看我,微微一笑,語氣溫和,“狂兒,來見見妹妹。”
妹妹?我抬眼看向那個女孩子,發現她也在看我,一眼我即明白師父為何對她如此了,因為她長得極象公主!
“狂兒,這就是你的妹妹---秋泠水,以後要好好照顧她。”師父向我鄭重的吩咐著,然後轉身無比愛憐的對女孩道:“泠兒,這個以後就是你的哥哥---秋殷狂,以後要好好照顧他。”
師父的話真是怪,到底誰照顧誰呀?
不過……秋泠水?泠兒?我再細細看看這位秋泠水妹妹,猛然間明白了!
看看她的那張臉,看看那雙眼睛就能明白了!
她那張臉是公主的,但那雙眼睛卻是師父的,原來她是公主的女兒,她是公主與師父的女兒!
“泠妹妹好!”我親親熱熱的喚著,準備好好進入哥哥這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