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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在有所等待的人來說,這日子便是緩慢而讓人心焦的,而在那些了無煩憂的人來說,日子過得瀟灑愜意,每一天都能收穫一份滿足。
七月七日,又是七夕節了。
夜幕剛降,明月初升,湘君城效外之靈喬寺外走來一白衣公子,神qíng淡泊,氣質淡雅,望之有飄然出塵之態。
只見白衣公子至寺門前輕輕叩門,不一會兒,寺門開了,出來一名老僧,鬚眉灰白,已是有些年紀了。
“阿彌陀佛。”老僧合掌行禮。
“阿彌陀佛。”白衣公子回禮,“在下秋意遙,與一位千秋子道人有約,不知大師可知其在否?”
“千秋子道友在,他早已吩咐,秋施主來了即領前去見他。”老僧答道,“請施主隨貧僧來。”
“多謝大師。”秋意遙隨老僧進寺。
待到一個小院落,老僧指指前方一間禪房,“千秋子道友即在裡面,施主自己進去吧,貧僧先告辭。”
“謝大師引路。”
秋意遙待老僧離去後,走至禪房前輕輕敲門。
“進來。”屋內傳來一聲輕語。
秋意遙推門而進,但見室內雲chuáng之上端坐一白袍道人,正閉目打坐,仙風道骨,卻難以看出年齡。
“意遙拜見師父。”秋意遙恭身行禮。
“坐吧。”白袍道人淡聲吩咐。
秋意遙在雲chuáng前一張椅上坐下。
“意遙,知道為師召你前來為何事嗎?”半晌後,白袍道人睜開眼睛看著愛徒。
“徒兒愚昧,請師父明示。”秋意遙恭敬的答道。
“你並不愚昧,你是太聰明了。”白袍道士盯著他,目中光芒透著深思,這道人正是秋意亭與秋意遙的師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武林奇人---千秋子。
秋意遙聞言卻不答話,只是坐在千秋子面前,臉色平靜淡然。
“意遙,你與意亭皆為我徒兒,當年與你二人相見,因愛你們之聰慧,所以才動收徒之念。你二人我一視同仁,一樣教導,可喜你們皆成材,不論文才武功皆是絕頂。可你們xing格、志趣卻大不相同,意亭選擇為國盡忠、為民盡力,一展已身所學,可謂皇朝頂天立地的男兒。”千秋子說到此處一頓,細看秋意遙,“而你……你卻未有任何作為,你可以告訴為師嗎?為師想聽聽你的想法。”
“哥哥不論哪一方面皆勝過我,皇朝有哥哥這樣的英雄足矣。”秋意遙平淡的說道。
“是嗎?”千秋子看著他,眼中閃著的光芒似能看透這世間萬物。
“師父,你誇我們文才武功皆是絕頂,那你認為哥哥與我,誰更出色呢?”秋意遙忽然問道。
“你倆各有所長,若比起來,那也是平分秋色。”千秋子答道。
“師父,在您面前,徒兒沒有什麼不可以說的。”秋意遙看著那雙眼睛,心中明白,沒有任何事qíng可以隱瞞的,“師父應該很明白,皇朝不需要兩位絕項的英雄,不需要兩位天下兵馬大元帥。”
秋意遙站起身來,走至窗前推開窗,灑進一室月色,“從古至今,何曾見過能並存於世的兩位英雄,站在同一高處的人,總是要分個高與低,分個勝與負,分個生與死!因為站在第一的只能有一人!”
他走回千秋子前坐下,眼睛正視著他的師父,目中坦然,“我與哥哥若同時為皇朝效力,以我們之才,必會雙雙為君重用,必都飛huáng騰達,必都會成為眾所注目的大人物!”
這些話他說來卻未有任何驕傲之意,只是一種平淡無喜的敘述,“這樣似乎為國為民盡力了,可是跟著面來的卻會是:兩人誰qiáng誰弱?兩人誰更受皇上寵信?兩人誰能當上天下兵馬大元帥?即算我們自己不會,可是周圍的人會想,他們會要知道,於是那些議論、猜測、中傷等就會在我們身邊傳開,傳進我們的耳中。”
秋意遙移目看向窗外,看著那一片皎潔無瑕的月色,“師父,你定知道人心是多麼深不可測,多麼的變化無常!現在我們親如兄弟,可有一天,當我們都陷在那個名利場中時,我們還能保持清醒嗎?還能互為欣賞、互為推崇嗎?在那種流言之中,我們難保不會有變,難保不會為名為權而喪失理智,互相猜忌,互相提防,然後互相打擊、互相陷害……直至一方滅掉,獨存己身!爹、娘對我有再生之恩,哥哥從小待我勝過親兄弟,我不想有那樣的一天,因為我對人心的那種無窮的yù望沒有把握,所以站在頂峰的只需一人,有哥哥足矣!”
“而另一方面,也是我的個xing使然。我自小即喜靜不喜歡動,對官場的習氣禮節,見之生厭,話不投機的人不願多言半句。而哥哥卻不同,所有人、所有事他都長袖善舞,揮灑自如,可以讓己身的氣勢鎮服所有的人,因此哥哥是天生就要做大英雄的人物!而我,寧願做我平凡無用的秋意遙,過我怡然自得的平淡日子,因為我甘於平凡!況且,現今四海昇平,國泰民安,而縱觀整個皇朝,上有百年難得一見的聖世明君,而下,除哥哥外,文臣武將,英才濟濟,實無須多我一個!”
千秋子看著秋意遙,暗自點頭,果然如此,不愧為他教出的徒兒,心xing、胸襟、靈慧果然與眾不同!只是……唉!
“意亭心中是國家百姓,那意遙你呢?你的心中有什麼?”千秋子盯著徒兒的眼睛,似要從中探究些什麼。
秋意遙聞言卻起身轉向窗前,抬首望向空中明月,也許明月太過耀眼,刺痛了他的眼,“我的心中?我的心中有明月……”手輕輕的撫著袖中的玉簫,“明月……清風……”
“意遙,既然你無意紅塵俗利,那麼便隨為師出家清修吧?”千秋子忽然如此說道。
“出家?”秋意遙聞言不由詫異,轉身回頭看向師父,但見師父一雙眼睛雪亮如鏡的看著自己,似要看透他的心。
“記得我十四歲時,曾央求師父帶我修行,那時師父看著我良久,然後搖頭拒絕,說我無緣,為何今日卻有此提議?”秋意遙也同樣看著師父,不放過那雙眼睛中的任何一絲訊息,師父召他前來,到底為何?
“今時不同往日。”千秋子淡然而道,答得雲淡風輕。
“師父,今時不同往日。”秋意遙同樣雲淡風輕的答道,“當初的我極想和師父出家,雲遊四海,清修一生,而今日,我卻已無此心。”
“為何?”千秋子看著他,雖如此問,但目中卻無驚訝之色,似早已料到他會拒絕。
“出家啊,必須看破紅塵世qíng,拋開這世間所有的依戀與牽絆,”秋意遙從袖中掏出那支白玉簫,細細撫著上面的斑斑紅點,“今天的我已有拋不開的東西,有著我至死也捨不得拋開的東西!”
千秋子同樣看著他手中的玉簫,那一支由他采自天池寒玉,親手所制的玉簫,那瑩白如雪的簫身上沾有點點紅印,紅如硃砂,艷如朝霞,透著一種攝人心魄的光芒。
“意遙,名與利你皆不與意亭相爭,那麼其它的呢?”千秋子語中透著玄機。
“其它的?”秋意遙心中掠過那一個白色的影子,“不是我的,絕不沾手,該我的,不讓分毫!”
“這支玉簫已染上你的心血,纏有你的心魂,意遙,拋開它,隨為師出家,能保你一世平安,也許有一日還能潛修得道,否則……”千秋子看著他,目中光芒變幻,“否則……”千秋子終未說出,似不忍心再說。
“命中該有什麼,我便受之,無須躲避化去。’”秋意遙語氣平靜如水,他知道,他的師父乃天下奇人,定是對自己的命運看透幾分,但他對自己今後的命運如何已無半分好奇與害怕。
“意遙,還記得為師給你的批語嗎?”千秋子閉上眼睛,似不忍再看。
“記得。”秋意遙撫著玉簫,“傾盡泠水接天月,鏡花如幻空意遙!”
“前一句你如何得來?”千秋子聞言眼皮一跳,但依然未再睜開。
“鏡花如幻空意遙……當初第一次聽師父說到時,我心中就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還有一句,可是我卻不知道是什麼,”秋意遙目中有一剎那的痴迷,“後來……後來我終於知道另一句了……傾盡泠水接天月……鏡花如幻空意遙……可不就是這樣嗎?”語氣中隱有一絲苦澀與痛楚。
“已近五年了,你還是放不開?紅塵的驚鴻一瞥比之道家的萬載長chūn,敦重敦輕?”千秋子似在最後一次勸說。
“有心,紅塵的驚鴻一瞥便是永恆,此生足已;無心,便是擁有萬載長chūn也是了無趣意。”秋意遙平淡無波的道來。
“意遙,這個是我給你的最後的批語,也是我這次召你前來的原因,你拿去吧。”千秋子將一紙條遞與他,“既然早已命中注定,旁人是無法gān預,那便罷了,你去吧,無需再來,明日我即會離去。”
“是!意遙拜別師父。”秋意遙接過紙條放入懷中,最後看一眼恩重如山的師父,然後啟門離去。
他知道師父歷來如此,今日別後,能否再見,皆是隨緣。
秋意遙出得靈喬寺,抬首望去,已是星河耿耿,銀月高懸。
他不緊不慢的向回城之路走去,偶爾抬頭,讓那星光落入他的眼中,閃著點點銀光。
待走至城樓時,看著高高的城樓,那一彎銀月便仿若掛在樓頂高高翹起的屋檐上一般。他足尖一點,身形飛起,直向城樓飛去,衣袂飛揚,月下看來,仿若飛天而去的仙人。
他在城樓屋頂上坐下,從袖中取出玉簫,看著染有自己鮮血的玉簫在月下發出瑰麗的光芒。良久後,將簫奏近唇邊,輕輕chuī著一支曲子,清揚婉約,隨著輕風飄散開來。
“原來你在這呀!”曲未chuī完,忽聽得底下有人叫道,低頭一看,只見水落雲抱著一壇酒正仰頭看著他。
“我上來了!”水落雲說完身形一縱,也向屋頂飛來,飛到一半,只見他左右兩足互踏,仿若踏著樓梯一般,輕巧瀟灑的“走”上來,落在秋意遙身前。
“我本來去找你喝酒的,誰知去了別館卻不見你們人影,找人打聽才知你們搬去了行宮,我再去行宮找你,卻只見秋童一會兒開門,翹首看一下,一會兒又關門,皺眉撅嘴的,我就猜你不在,出來聽著簫音,就知道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