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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風獨影呆望著那遠去的背影,心頭亂緒紛紛,正是理不清,剪還亂。
十二、悲歡一線隔6
元鼎五年五月初,清徽君舊疾復發,前往淺碧山休養。
及至後世,風氏王族將淺碧山別院又作添建,這淺碧山便成歷代王族休養之行宮。
久遙走後的第二日,風獨影於含辰殿處理政事時,內侍來報,國相徐史求見。
“宣。”
不一會兒,徐史便到了,“臣徐史拜見風王。”
“國相免禮。”
七州國相里,徐史是最年輕的一位,現年三十六歲,為人端方持重,頗有君子之儀。
“臣謝風王。”徐史起身。
“國相何事求見?”風獨影看著階下的臣子問道。
“臣今日來,是為勸諫風王勿要出兵征伐山尤。”徐史抬首望著風獨影道。
“嗯?”風獨影挑眉看著他。那日紫英殿裡商議之際,徐史作為國相,卻一直不曾發言。
“是征伐山尤還是締結邦jiāo,臣也一直猶疑難決,及至昨夜收到清徽君的信後,臣才是憂然大悟。”徐史一邊說道一邊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雙手呈上。
風獨影聞言不由一怔,久遙給國相寫了信?
而一旁侍候著的內侍早是上前接過徐史手中的書信,然後走至王座前呈給她。
取過信紙,凝眸看去,所謂的信,其實不過就兩字:王、將。
看著這兩字,風獨影正疑惑,徐史卻已開口:“將者,需能兵善戰,為的是護國拓邊;王者,需仁德賢明,為的是百姓安康。”
風獨影心頭一動,凝眸看著信不語。
“風王此刻是青州之主,一州百姓皆仰望於風王,百姓所求者莫過於衣食豐足,一家平安。而戰事一起,必然是要征糧徵兵。征糧,即從百姓口中奪食;徵兵,戰場刀劍無眼,必令百姓痛失親人。此皆非王者之德也。”徐史慷然而道。
風獨影抬眸看向徐史,瞬間,腦中忽然掠過昔日金殿上侃侃而談的顧雲淵,那時是何等意氣風發。若是……沒有久羅山上的血禍,那麼此刻向她敘說王將之分的必然是久遙,一時神思怔忡。
徐史一番長論後,卻見風王只是怔坐不語,倒有些費解,他垂首再道:“臣若言語衝撞風王,還請風王恕罪。臣為青州的百姓請命,請風王體恤百姓之艱難,一票一兵,皆為百姓之命。況且征伐山尤,乃是對外用兵,須得請旨於陛下,即算陛下允旨,朝中亦少不得“君逾臣伐”之論。”
聽得最後一句,風獨影一驚,思及了帝都的那些彈劾。誠然,此刻確實不宜出兵山尤,無論是朝局還是她自身……默默嘆一聲,她道:“本王允你所諫。”
聞言,徐史側是愣了愣,他素知風獨影之稟xing,決非如此容易勸說之人,可抬首目光掠過她手中的信,心下倒有些明了。
“王與將,各司其職,而本王則要棄將為王,如此論調……”風獨影微頓,然後淡笑搖頭,“雖是新鮮卻也有理。”
徐史聽得,放下心來,拜倒於地,“臣為青州百姓叩謝風王。”
風獨影起壽步下玉階,伸手扶他,“其實該是本王替青州的百姓謝謝你這位賢相才是。”
“不敢。”徐史不敢真讓她相扶,忙自起身。
“自至青州以來,本王肩上便擔下了一州重擔,幸而有國相在,本王肩上的重擔才是卸了一半。”風獨影道。這徐史當初於朝中任職侍中之時,亦常見他進諫於皇帝,只當他是嚴玄那樣剛正不阿的直臣,如今至青州一年,倒是見識了這位國相的出色才具,堪當賢相。
聞得如此誠言,徐史心頭震動,可面上卻力持平靜,躬身垂首道:“臣能輔佐風王,乃是臣之幸。”
風獨影移步走回王座,“國相便替本王上書奏請陛下,於久羅山南面設置邊城。既然此城對著碧涯海,有道是“碧血丹心化忠魂”,它守護的是我大東的邊疆,便叫“丹城”吧。”
“是。”徐史垂首應道。
“你去吧。”
“臣告退。”
送往帝都的奏摺很快便批下來了,皇帝允風王所請,於是久羅山南面坡地而起修建了一座城池,爾後又遷萬戶過去,此城便為丹城,及至後世果然起到護邊守疆之用。
十三、盈盈一水間1
六月里,天氣頗是炎熱,香儀這日得了空閒,便跑到章華園納涼。泱湖中的亭子裡如往常般空無一人,她站在湖邊的樹蔭下,目光看著水面上的浮萍出神。
看得許久,忍不住輕嘆道:“宮裡的日子真是太無聊了,這樣的三年可怎麼過完啊。”說完了,她扯過池邊一朵凌霄花,無聊的扳著花瓣數花蕊,一邊喃喃自語著,“唉,清微君走了一個月了,也不知他在淺碧山過得如何。”
“姑娘很關心清微君?”驀然有人在她身後道。
香儀嚇得身子一抖,手下用力,花被扯下落在地上,她猛地轉過身去,便見一個年約四旬左右的男子立於跟前,頭戴高冠,身著緋色官袍,氣度不凡,一看便知是朝中大臣。
“奴婢拜見大人。”香儀不識得是朝中哪位,於是只管拜倒。
“免禮。”那男子抬了抬手。
香儀起身,想起剛才的自言自語定然都叫此人聽去了,更是心慌神亂,於是屈了屈膝,道:“奴婢先行告退。”
她轉身yù離開,不想身後男子卻喚住了她,“姑娘且慢。”
香儀沒法,只得站住,迴轉身面對那人,“不知大人喚奴婢何事?”
男子打量著香儀,見她眉目秀麗,卻一團天真稚氣,臉上更是一臉極yù離開的表qíng,完全不同於一般宮人的沉靜老成,想來入宮不久。當下他微微一笑,溫和問道:“我方才聽姑娘的話,很是關心清徽君,姑娘原是英壽宮侍候清徽君的宮人嗎?”
香儀搖頭,道:“奴婢是聞音閣的侍女。”
“哦?”男子目光閃了閃,又道,“原來是聞音閣里的,我還道姑娘是清微君身邊的人呢。”
香儀聽了這話不由微微抬頭,看面前男子神色和善,目光清明,倒是稍稍定了定神,答道:“奴婢是曾在此園裡偶然遇見過清徽君,只是每次見他都甚為傷心,因此聽說他舊疾復發去了淺碧山休養了,心裡稍有些擔心。”
“喔。”男子瞭然,目光依舊看著香儀,“姑娘貴姓?多大年紀?入宮多久了?哪裡人氏?”
“回稟大人,奴婢名喚香儀,今年十五,入宮三個月了,青州本地人氏。”香儀見男子神qíng語氣都甚為和煦,便消了心頭懼意,一一作答。
“喔。”男子聽後又點了點頭,然後就看著香儀沉吟不語。
香儀微垂首站立片刻,見男子沒有再說話,便道:“大人,奴婢可以告退了嗎?”
男子聽了這句問話忍不住又笑了。只方才幾句話,只看這姑娘臉上的神qíng,便可知這是個簡單得近乎透明的人,任何一個稍諳世故的人絕不會問出這樣的話的。肯定了心中猜想,於是他道:“香儀姑娘可識字?”
香儀不解,但依舊點頭。
男子微笑頷首,“既然姑娘很關心清徽君近況,不如就請姑娘去淺碧山照顧他如何?”
“啊?”香儀呆住,抬頭愣愣的看著男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男子笑容不變,問:“姑娘可願意去淺碧山照顧清徽君?”
這回香儀聽清了,不由瞪大眼睛,“可……我才入宮幾月,得三年後才能出宮呢?”驚奇之下,她又忘了自稱。
男子的笑容加深了些,眼角顯出一道深刻的紋路,“姑娘是作為宮人去淺碧山照顧清徽君,可不算是出宮。”
“真的?”香儀頓時眼qíng一亮,“那我願意!”話一說完,她馬上又想到了難處,“不行呀,宮裡可是有現矩的,怎能是我想去就能去的。”
“姑娘不用擔心。”男子面上的笑容不變,“宮中所有內侍、宮女都由內庭總管調度,我請他給你調令,派你去淺碧山就是。”
“啊?”香儀一雙杏眼這會瞪得圓溜溜的,“總管大人也聽大人的話?大人您是誰?”
男子卻沒有答,只問:“姑娘可是真的願意去?”
香儀趕忙點頭,“我當然願意去!淺碧山那裡肯定不像王宮這樣呆板煩悶。”
“哈哈哈……”男子聞言大笑。
香儀醒悟,忙低了頭,“其實我不是說這裡煩悶,我是說淺碧山那裡好玩些……不對,我是去侍候清徽君的不是去玩……我是要說王宮裡……嗯,王宮裡太…太那啥啦,你看風王住在這裡,又有這麼多的挎著刀劍的侍衛,還有那些見著就要拜的大人們……啊!我也不是說你,我是說……我是說……”吱吱唔唔的,卻是越說越亂,頭也越垂越低,都快要碰著胸口了,卻還是沒說出個道理來。
“我明白。”男子顯然是不想為難香儀,一臉理解卻暗自忍笑的神qíng,“那就這樣定了,回頭我去跟內庭總管說這事,只是姑娘能否也應我一宗事?”
“什麼事?”香儀忙抬頭看向男子,生怕他反悔了。
“姑娘到了淺碧山後,請每月寫一封信給風王,就寫些清徽君的日常閒事即可。”
男子收斂了笑,面上的神qíng便帶出幾分嚴肅。
香儀又愣了,“為何要寫信給風王?而且……我……奴婢是一個侍女,又怎能寫信給風王?”
男子看著香儀,目光冷靜而端重:“清徽君既是去淺碧山養病,別院的總管自然是每月要向風王稟報清徽君近況的,我跟總管招呼一聲,讓他每月順便也將姑娘的信一起送至風王跟前。”
“既然總管大人會稟報清徽君的近況,那為啥還要我寫信告訴風王呢?”香儀一聽不由疑惑。
男子沒有作答,只是重又微笑道:“姑娘寫信時,就寫姑娘所看所想就是,勿須顧慮其他。”
“喔。”香儀點頭,看著男子,心裡很奇怪,“大人,您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安排?”
男子微微一怔,然後移開了目光,越過凌霄花樹,越過波光粼粼的池面,遙遙的落在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