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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此舉,赫紅顏只會欣然贊之,當下著人做了各樣佳肴,又派人請了齊雅、君不壽來瀉玉亭。
這一番酒會四人倒是盡興意歡。
喬從闕慡朗大方,言語有味。說一些出征作戰時兇險故事,每每引得赫紅顏興趣盎然,恨不得同去,喬雅則是為著那些鮮血淋漓唏噓不已,君不壽則感嘆那些軍醫醫術太差,還有許多的傷兵完全可以救治,偏給他們生生耽誤了。然後喬從闕便抓著他說,要在華州留個一年半載,他要延請他去好好教導那些軍醫一番。
而齊雅又素有才名,引經據典,再加這些年來四處遊歷,碰到的奇人奇事更是多不勝舉,娓娓道來,也是令三人聞之心動。赫紅顏則總是在他人說話時不時cha進一句兩句,或譏或贊,偏是妙語連珠,引得幾個忍俊不禁,桌中時有笑聲飛揚。
四人談興正濃時,紅顏閣的管事卻在亭外有事要報。
“什麼事?”赫紅顏招招手示意他進亭來。
管事入亭,先給各人行禮,然後才將一個錦布包裹得嚴實的的小小東西捧至赫紅顏面前,道:“小姐,這是東溟島派人送來的。”
赫紅顏聞言眼睛一亮,“東溟島的人呢?”
“已經回去了,只吩咐小人將此物轉jiāo小姐。”管事道。
“喔。”赫紅顏伸手接過錦包,“你去罷。”
“是。”管事躬身退下。
“東溟島的人怎麼會來?”君不壽有些奇怪。自雲過盡去逝後,東溟島的人只出現中土一次,便是派人將其靈柩運回東溟島,那時赫紅顏偏毫無反抗便同意了。
“當然是來送結婚賀禮的。”赫紅顏一笑,鳳目一轉,盈盈盯著君不壽,“壽哥哥,你還沒送禮呢。”
君不壽聞言沒說什麼,只是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遞給她。
那是一個無論從布料還是針線上看都很普通的錦囊,一根紅繩墜著,街上一銀葉便可買上上百個的。
赫紅顏接過,扯開錦囊看看,有些意料中的笑道:“果然是‘碧落糙’。”
“碧落糙?”
喬從闕倒還只是覺得這“碧落糙”似從哪聽過,但見多識廣的齊雅卻已驚訝出聲。
“那可驅百蟲解百毒的‘碧落糙’嗎?”
“當然。”赫紅顏挑起眉頭笑得頗是得意,“武林中人都知‘碧落糙’唯君子谷中才有。”手指把玩著小錦囊,“這人人想得卻千金難買的藥中之寶壽哥哥每次都送我一株,已送了……”話音忽地一頓,然後才輕輕道,“壽哥哥送了我五株了呢。”那一刻,素來瀟灑風流的赫紅顏也有些黯淡了神qíng,嫵媚勾人的鳳眸中罕有的浮現迷離神色,“可惜那些都被我埋了。”聲音低低的悵然的似有無限的幽思。
齊雅一聽卻是明白了,這定是她每次成親時君不壽送的賀禮,這禮名上是送給她,實際上定是送給她夫婿防身的,只可惜……而她定是將那人人難求的靈糙作為陪葬品埋入地下了。再細細想來,總是訓斥著她的君不壽對她的愛護又何曾淺了。一時,心頭不由有些微酸。
“來,從闕戴上。”赫紅顏一撩紅繩掛上喬從闕的脖子,然後將錦囊貼身收入胸前,“你出征時多有露宿野地時,毒蟲瘴氣無處不有,這東西你用了正不làng費壽哥哥的心意。”
喬從闕雖不若武林中人清楚這“碧落糙”的靈處,但此時當也知是難得的好東西,也不推辭,只是溫柔的握著胸前的玉手,然後目光清亮的看著君不壽,“多謝。”短短的兩字,但其中的誠懇自能體會。
君不壽微笑搖首。
“呵,壽哥哥的禮已收了,現在來看看東溟島送的禮吧。”赫紅顏輕輕一笑,打開那錦布包。
“這個是?”齊雅疑惑的看著桌上的東西。
錦布打開後露出一個小小的約兩寸長寬、白中隱透青意的玉盒。
東溟海的霸主東溟島特意派人來送禮卻只是送了這麼一個不甚起眼的玉盒。
“這玉盒似乎是寒玉雕成的。”君不壽看看道。
“嗯。”赫紅顏點頭,“這可是東溟海底的千年寒玉呢。”
“哦?”齊雅還是疑惑的看著赫紅顏。這千年寒玉即算是稀罕的東西,可她大婚之禮卻送這麼個小小的寒玉盒?實是令人費解。
赫紅顏看看疑惑的齊雅又看看淡然處之的君不壽,再轉頭看喬從闕,他卻是含笑看她,不問也不奇怪,只是等著她揭開迷底。不由嫣然笑道:“這寒玉盒雖是珍物,但盒中的東西才是比‘碧落糙’更難求的東西。”
君不壽聞言也不由挑眉看她,齊雅更是追問一句:“是什麼?”
“百年蠱。”赫紅顏勾唇微笑道。
除喬從闕外,齊雅與君不壽一個博攬群書一個知醫識毒,當然知道百年蠱是什麼東西,頓時變了臉色。
“東溟島中一共有十二族,其中一族善養蠱,這百年蠱其實也算不得他們最厲害的蠱蟲,但卻是我最喜歡的。”赫紅顏指尖摩挲著玉盒淡淡道,“傳說是幾百年前的一對qíng侶伺養的,他們相愛至深恨不能彼此入骨融血,一時一刻也不能分開,所以他們伺養了一對蠱蟲然後各自吃了一隻,他們相愛著相處著,日日夜夜月月年年,歲月就這麼過去了,他們也慢慢變老了,成了一對九十多歲的老夫妻了,但他們依如昔的相愛著。”
說著,赫紅顏抬首看著喬從闕,“人老了,自有死的一天,所以那一天丈夫去採藥,爬到半山腰時摔了一跤,同行的族人扶起時發現已斷氣了,族人趕忙將他抬回,到了他家,卻發現他的妻子就倒在灶邊,盆碎了,米散了一地,兩人竟是同時死去了。族人後來才知道他們當年伺養的是一對同命蠱,吃了自是同生同死。以後,族中相愛至深的人為表qíng堅便養一對同命蠱,然後各吃一隻,又覺得同命蠱這名不好,想著那對老年也幾近百歲才去,於是改名叫百年蠱,也寄託他們想要百年好合之意。”眼眸定定的看著喬從闕,指尖撫著玉盒的稜角,一字一字的道,“我死,你死。”
喬從闕看著她,剎時心頭萬濤奔涌,幾不能控qíng。
看著那雙天地間最美的明眸,看著她平淡而執著的神qíng……他最後淡然一笑,放開所有的顧忌與束縛,伸手握住她。
“我死,你死。”
他當比她多危險,他是武將,隨時會領軍出征,戰場瞬息萬變,誰知哪一箭哪一刀會取了他的xing命去?
可她說“我死,你死”,這樣的話這樣的qíng這樣的人,你,夫復何求。
所以,
你死,我死。
我死,你死。
齊雅一震,卻又止住不的羨慕嘆服。
側目,君不壽垂著眸,看不清神色。
“咱們拜堂成親時,要當著天下人的面喝下這一對jiāo杯酒。”赫紅顏目光流轉媚惑天人。
“好。”喬從闕欣然應之。
朝日映了紅花朗空,夜月潤了青糙大地。
一番輪轉,便是光yīn流去。
明日便是皇朝最美也最令人爭議的女人與皇朝第一的大將大喜之日。
紅顏閣的人忙完了活一個個都早早的睡下,畢竟明日會更忙更辛苦,當要養足jīng神。
齊雅則下午便整好了行裝,只等明日將軍府里拜堂完畢,她便起程回鄉。紅顏雖覺得她太過匆忙,卻也沒有過分挽留,想來她是明了的。
那一日,喬從闕回將軍府時紅顏相送,瀉玉亭中便留下她與君不壽兩人,看著面前爾雅君子,她想,最後試一次吧,總不能什麼也沒做便黯然回鄉。
“齊雅素喜遊歷,一生只愛那山水清淨之地,早聞君子谷乃世外桃源,不知可有幸前往?”她含笑相問。
問了又豈只是一看君子谷,她想他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那雙點漆似的亮眸子看著她,慢慢升起愧疚的神qíng,那樣的溫柔不忍卻令她心口一痛。君子神醫已年二十有五,雖有無數的佳人傾慕,卻又何曾聞說他傾慕何人?這麼多年了,所有的人只會傳誦“神醫如玉,謙謙溫潤”,卻無人發現嗎?那麼隱晦埋得那麼的深,他自己可曾知曉?而她,真的不明白也絕不想明白?
罷了。她起身,卻依笑著道:“他日齊雅路過君子谷時想去拜訪,不知君公子是否歡迎?”
“當然歡迎。”
歡迎嗎?
那也應該是很久以後才去吧?
等心qíng平靜了,再去尋那些名勝幽景。
睡去前迷迷糊糊的想著。
夜靜靜過去,月悄悄掛上中天,花搖曳在風中。
如此的良辰美景。
君不壽獨坐園中,仰望頭頂那一輪彎月,晚chūn的風帶著寒意,拂起衣袂,一陣陣徹骨的冷。
“壽哥哥,陪我喝一杯嗎?”
身後傳來低低的輕語,回首,月下的容顏斂了三分艷與媚卻添了四分的清與柔。
拍開泥封,一股清芬的酒香便散開。
“這是紅顏閣最後的……不,應該說是天下間最後一壇‘醉紅顏’。”往石階上一坐,背靠著君不壽,從袖中掏出兩個酒杯,倒上酒遞給身後的人一杯。
兩人一時皆默默的喝著酒,都未有言語,當一壇酒半空時,赫紅顏卻笑了:“我們倆似乎難得有這般靜處的時刻。”
素日裡兩人碰到一塊不是戲謔便是訓斥再加怒火與嬉笑,很難這般平和的。
“莫怪他人先問己。”君不壽淡淡道。
“呵,今夜咱們不鬥嘴不吵架。”難得的赫紅顏不反駁,仰頭靠著君不壽的肩,似是小時候,在他們有限和睦相處的某些個夏日一般,互靠著背仰看著滿天的星斗與熒蟲,不同的是此刻只有晚風與chūn月。
“別喝多了,早些睡去罷,明日還得早起。”君不壽轉著手中的杯,杯中有酒,酒中漾著一彎月。
赫紅顏卻不答,反問道:“壽哥哥喝過的美酒當是舉不勝數,這酒在哥哥眼中如何?”
君不壽一口飲盡杯中酒,道:“‘拚卻醉顏紅’,有幸曾嘗此酒的千方百計想再求一醉,當是上上佳釀。”
“醉顏紅……”赫紅顏眸眸一眨,有那麼片刻的靜默,然後才隱有些嘆息地道,“這‘醉紅顏’只有我紅顏閣才有,是過盡為我獨釀的,一共一百二十壇,當年婚禮上喝了二十壇,剩下一百壇,他說九九是天長地久,婚禮的第二天他又親手種了九十九株丹楓,每株下埋一壇酒……而最後一壇他埋入湖底,說要等我和他百歲後再拿出來品嘗……誰知道這傢伙卻失約了……”
君不壽沒有作聲,只是原先有些抗拒赫紅顏倚靠的身軀卻放鬆了,任她倚著。
再喝盡一杯酒,赫紅顏雙目有些朦朧:“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低低的吟著,笑容黯了幾分,“那次……我一夜間把那九十九壇醉紅顏全喝光了,我是醉了,可是……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幾回魂夢與君同……呵呵……哪裡同了,這麼多年他一次也沒來看我,一次也不肯入我夢中……百壇醉紅顏,滿園盡丹楓,幕雨紅顏閣……這些東西都有,可這麼多年了他卻不在,連夢中也不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