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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聞言冠玉似的一張臉便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紫,煞是繽紛。
“公子若不去的話紅顏小姐會很失望很傷心的。”趕在公子發怒之前青涵緊來句溫馨話降火,“要知道自赫老爺去世後,小姐一直把您當她唯一的親人,要不她怎每次成親都親自來信請您去呢,這還不都是因為自小與您一塊長大qíng份,兩老爺臨死前的遺言可都是要您與小姐相親相愛和睦共處以繼他倆生死之誼的。”
跟著公子都十年了,哪能不知道他與紅顏小姐的前仇恩怨的,其實也沒什麼大的恩怨,紅顏小姐生xing狂縱視禮法於無物,偏生公子卻是天xing端嚴容不得半點玷法損德之行,所以自小兩人便不對眼,碰到一處不是爭便是斗,沒一回安生和睦著的,偏偏兩老爺卻是結義的兄弟,qíng誼不是一般的深厚,時常攜家相往,兩人沒得法的隔上一陣子總會見面,再怎麼不對眼那心裡頭總比一般人qiáng些,再加老爺夫人去得早,公子還只是個稚兒,赫老爺將之接往蒼雲山莊視如親子般養育,再後來赫老爺也去了,公子與小姐便是相依為命,所以任是兩人天xing不合,可這命運已將兩人綁著一處作了親人。
“青涵,難怪她這麼疼你,這麼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可不就是她中意的嘛。”公子臉上浮出淡淡的笑,點漆的眸子中卻了無笑意,“只是我爹死時你還沒進君子谷吧,這遺言你難道是從閻王殿那聽來的?”
“嘻,公子,這不都是平日聽田三叔他們說得多了嘛。”青涵嘻嘻一笑,滿臉的討巧。
“哼,我看你這次就留在紅顏閣不要再回君子谷了!”公子冷哼一句。
青涵聞言更是眉開眼笑了,果然還是去的呢。
“公子準備何時動身?”
“明天。”公子簡短吐出兩字便重新拾起書本。
“那青涵現在就去整理行裝。”青涵趕忙退去,走到門邊又問一句,“公子,要不要備‘碧落糙’?”
公子翻書的手一頓,片刻後才輕道:“帶一株罷。”
“好的。”青涵帶上門踏著輕快的腳步離去,邊想著:公子就是嘴硬,明明很關心紅顏小姐,要不小姐每次成親時他怎肯將這千金難求可起死回生的靈藥“碧落糙”作禮贈給小姐夫婿呢,可偏偏呀,見了不是訓就是貶,總不肯說句好聽的,真難為江湖上還贊他“芝蘭玉樹、謙雅君子”呢,小姐面前,公子哪裡謙遜著了。
當一室寧靜重還時,公子的目光卻瞟向了那淡粉的信,不解煩愁的chūn風從窗外拂進,將信箋拂得微微一動,倒似那人輕淺一笑。
抬手撿起信箋,看著那朵黛色桃花,長長一嘆:“我君不壽前生作孽,今生識得你!”
說著惱意忽生,將信箋一摔桌上,指著那朵桃花仿佛是指著那個人,恨恨道:“禍水!禍水!你到底還要害幾人?!”
華州歷來是繁華之都,也是盛出美人之地。從昔澤初年那於亂世中傾倒朝晞帝的純然皇后到祐玄年間那個才慧冠絕折盡天下男兒的蕭玄再到英華年間那個傾國不睬孤芳自賞獨冥梨花冢的東未明,都是麗絕人寰艷冠九天的美人,也都生於華州,是以華州人最引以為傲的不是它的富冠皇朝,而是它出過如此之多盛名如此之遠的美人。
只是那些美人雖美但都已是昨日huáng花化歸塵土,今人也只能在追古之時唏噓感嘆一番,已不能令人鍾qíng心動,實是憾之。幸而今華州又出一美,無人談及之時不是色授魂與不辯南北東西不知今夕何夕!
東城水仙嬌,
北城紫薔嫣。
南城百合清,
西城牡丹艷。
滿城花色妍,
不及一紅顏。
這樣的歌謠,華州街頭那些三歲小兒也是張口就來,捉一個問一下,你唱的是什麼呀?那孩子會咯咯的笑你一番:紅顏閣里赫紅顏,未識紅顏無目也。
紅顏閣里赫紅顏,整個華州,不,整個天下誰能不知呢。
要知道啊,那滿城的百花呀,任你如何的嬌艷清柔,也不及紅顏閣的那落簾一笑。
紅顏閣是赫紅顏住的地方,赫紅顏是勾魂攝魄奪命無形的美人!
世人是如此說的。
赫紅顏令世人如此關注除了她絕世的艷容外,更讓人津津樂道的是她的四嫁。
只要是美人,總會有許多自命英雄的前往“匹配”,更何況是赫紅顏這種艷驚天下的無雙美人,所以自她十歲隨其父赫蒼雲在英山武林會上偶一露面後,那些求親說媒的便踏破了蒼雲山莊的門檻,更別提那些翻牆擋道只為求一睹紅顏的好逑君子,總之是數不勝數!
只是任那些說親的做媒的講破一張嘴,赫蒼雲卻是怎麼也不肯點一下頭,前幾年還可以年小推脫,可到赫紅顏及笄之年赫蒼雲還是不肯將女兒許配任何一家,引得無數男兒寤寐思服輾轉反側。隱約聽得,赫蒼雲是要將女兒許一世jiāo子弟,一時間,所有與赫家有所來往的、只要是有年紀相當之子的人家便全提著禮單直上蒼雲山莊去,只可惜這人還在半路上,便傳來赫蒼雲駕鶴西歸的消息,便如一盆冷水臨頭而下,將眾人的熱qíng潑個jīng光,還有不死心的以為誤傳,只是到了蒼雲山莊卻見白幡飄飄,便也只得打道回府。
守孝得三年,便等三年吧,反正到時赫紅顏依是二九年華的佳人。
只可惜,所有的人都料錯了。
一年後,蒼雲山莊傳出喜訊,赫紅顏要嫁人了,嫁的是東冥島那個任俠任xing來去如風的雲過盡!
頓時,所有的人都捶胸頓足,恨不及時被人捷足先登!
緊接著,所有的人都唾罵不絕,罵如此不孝之女!
可赫紅顏卻笑對天下罵聲,還把那些上門勸說的長輩賢者全部哄出山莊,道:“我為自己覓得良人,意篤qíng重無愧己心,我為父母覓得佳婿,終身可依泉下可慰,何來不孝!”
然後喜笑歡顏的、光明正大的、熱熱鬧鬧的在雲過盡為她築建的紅顏閣里與他拜堂成親。
一時,唾罵的依舊,可也有一些啞然的。
赫紅顏與雲過盡婚後恩愛無比,在江湖,比翼雙飛行俠仗義,在家園,彈劍描眉琴歌唱和,可真謂氣煞仙侶羨煞鴛鴦。
只可惜,從來好景不長留,那樣幸福的日子卻不過二年光景。
楓葉如火時,雲過盡為愛妻舞劍如龍,漫天紅葉劍光如雪中卻緩緩倒地,再也沒有起來。
無病無痛無毒無傷,就這樣平靜的去了。
據說,赫紅顏無淚。
據說,紅顏閣里的“醉紅顏”一夜全空。那是雲過盡特為愛妻而釀的,共有九十九壇!
據說,赫紅顏半年未起。
紅顏閣里有很長一段時間未傳出絲竹歡笑聲。
有人額手稱慶,有人憐憫惋惜,有人漠然置之。
如此qíng深意重,該是終生難忘。
就在所有人以為赫紅顏該在為雲過盡的逝去而悲傷不已心若死灰終生守節之時,紅顏閣里卻又傳出鼓樂之聲。
赫紅顏又嫁了,而且嫁的是蘇丹心,那個手無縛jī之力卻敢御前攔駕金殿唾君的文弱書生,那個敢冒九族被誅之險也要為一個老乞丐伸冤的俠骨書生!
所有人呆愣,這是誤傳吧?
所有人驚詫,蘇丹心如此俠骨丹心怎會娶如此無qíng不孝的女子?
所有人唾罵,屍骨未寒守節未年便嫁衣再披,這赫紅顏豈止不孝不貞簡直放dàng無恥!
可是,管你是震驚呆愣也好還是唾罵不屑也好,赫紅顏還是嫁了,蘇丹心還是娶了。
紅顏閣里依是一派喜慶,紅艷艷的花綢,紅艷艷的宮燈,紅艷艷的喜字,紅艷艷的新人,還有滿堂歡笑的賓客。
君子當不屑顧之,可赫紅顏酒jiāo的三流九教何其多,敬服蘇丹心的賤民卑人又豈少。
赫紅顏依然是幸福的。
詩詞互拼,棋盤鬥智,那是靈犀互點。
丹青寫意,山水暢遊,那是旖旎風qíng。
天或也生妒意,砸了那鏡,碎了那月,散了那鴛鴦。
依是無病無痛無毒無傷,蘇丹心伏在畫卷上,安然的去了,畫上那稀世紅顏還只畫得一半。
一時,世人忽都啞了聲。
一時,世間忽止不了聲。
蛇蠍美人、命硬克親、掃星轉世……
庸人總免不了這些俗語。
赫紅顏卻依然快活的活著。
端著那流丹似的美酒,微斜螓首輕挑鳳目,笑吟吟的看著你:“美人,我當然是!”
纖纖玉指輕輕一彈:“死人無怨,與卿何gān!”
仰首飲盡美酒,玉杯一拋:“命硬可曾克了你?庸人自擾,狗拿耗子,滾遠些罷!”
那冷誚的言詞針鋒刺骨,可轉眼間,那絕艷的容卻緩緩近來,盈盈鳳目中chūn波流動:“又或是……你也想被我克一克呢?”櫻唇微微一動,天魔般媚入骨髓的笑妖異無邪的綻開,心動神搖魂飛魄散,登門訓斥的正人君子落荒而逃。
“哈哈哈……哈哈哈……”
身後是恣意的笑,靡媚的蠱惑的引人回首,回首萬劫不復!
所以呀,赫紅顏要嫁那個“一劍傾九州”的慕華霄那有啥稀奇的,英雄美人正當。
慕華霄英年早逝?果是紅顏薄命,只不知下一位何人有福可擁天下第一美入懷?
落日滄溟?落日山莊的那個洛滄溟?那個號為“落日謫仙”的洛滄溟?!
竟能使仙人也動凡心,不愧是傾國紅顏!
謫仙西歸?果然是天妒紅顏呀……
眼看那紅顏閣裏白幡盡了紅綢披,眼看那赫紅顏嫁了一次又一次,眼看那些人中之龍殪了一個又一個……
赫紅顏啊……
這名字從嘴裡吐出,嘆息的、唾罵的、艷羨的、妒忌的、敬佩的、怨恨的、傾慕的、鄙夷的……如此的複雜,又如此的無奈,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咀嚼著這個名字,慢慢的從口中吐出,慢慢的和著烈酒傾入腸中……
紅顏禍水,傾國美人!
一個個遙望著那如密雨天垂迷濛輕籠著紅顏閣的緋紅珠簾如是想。
登陽樓是華州最有名也是最大的酒樓。正樓分三層,你若是喜歡熱鬧的想聽各種小道消息各種流言傳聞的便在一樓,這裡三流九教全都有,你可一人獨桌也可與人合坐談笑斗酒皆隨君意。你若是想和三五好友一聚盡歡盡興的那便上二樓,這裡chūn蘭秋jú四廂獨立定合你意。你若是想獨自一人自斟自飲解憂一番那便上三樓,這裡則有一間間別致小巧的雅房,備有琴棋書畫筆墨紙硯任君自處。你若是很有錢又很有qíng致的人那便請入後園,那裡有迎風賞荷的水榭,舉杯拜月的涼亭,隔雨相望的紅樓,清幽靜謐的軒室,更甚至絲竹歌舞寶劍紅纓那也是有的,只有您有錢而且是正經來享受的客人。
晌午時分,登陽樓里賓客滿堂。
“公子,這登陽樓的酒菜有名的好,咱們便在這吃午飯吧?”入了華州城,青涵便直奔這登陽樓而來,這半個月來宿食路邊野店粗茶淡飯的實是無味,此時當然要好好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