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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傾泠看著眼前這簡樸暗沉無一絲華飾的古琴,忍不住伸出指尖輕輕一拔,頓時一縷清音揚起,再裊裊而逝,餘音縈耳不絕。“娘,這琴比以前的都要好。”只這一拔,傾泠便喜歡上這琴,忍不住歡喜的對母親道。

    “這是當然。”安豫王妃淡淡一笑。

    “那以後我都可以彈它嗎?”傾泠微仰首看著母親。

    安豫王妃再次一笑,道:“別人家或許要將御賜之物當神物般貢起來,可我們不用。他給泠兒當然是希望泠兒能用它。”

    “嗯。”傾泠微笑點頭,手指捨不得離琴,“娘,這琴叫‘傾泠月’,那女兒的名字是不是取自於琴呢?”

    安豫王妃彎腰伸手撫向女兒嬌嫩如粉荷的臉蛋,眼神有一瞬間的迷離,過得片刻,才輕輕夾著一絲喟嘆道:“一半。”

    “嗯?”傾泠微有些疑惑。

    “一半緣於琴,另一半……”安豫王妃轉身走至窗邊,目光投向遠處,半晌後才聽得她的聲音幽幽響起,“你的名字是他特別賜的,那是他的心意,泠兒以後會明白的。”  

    “嗯。”傾泠看母親的模樣便不再追問,只是細細的觀察著手下的古琴。

    書房中頓時一片安靜,一會兒後,安豫王妃回神,看著撫弄著琴的女兒,道:“今日便作罷了,明日起你便來書房讀書,這琴你帶回房去,以後便由你自己保管著。”

    “嗯。”傾泠抱琴下地,走到門邊,鈴語接過她懷中的琴,送她回房。

    書房外,巧善目送傾泠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樹影之中,回頭看著窗邊的安豫王妃,幾次啟唇,卻終未成言,倒是安豫王妃察覺了,有絲稀奇的問道:“你今日竟也有話說不出口嗎?”

    “小姐,巧善是怕說錯了話。”巧善走進書房道。

    “你與鈴語我從來視作妹子,一家人便是說錯了話又有何妨。”安豫王妃從窗邊迴轉身柔和的看著她。

    巧善抬眸,看著她侍候了十餘年小姐,雖則已近三旬可歲月的轉輪並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可這樣的絕代芳華卻就要這麼孤寂的自開自落嗎?“小姐,既然已入了王府,為了小郡主,你何不與王爺……”話說到此忽然斷了,只因安豫王妃頓時變冷的眼神。  

    書房中的空氣似被寒氣凝結。

    巧善一顆心忐忑著,可是她不悔剛才的話,那是她早想說的,既為了郡主,也是為了小姐。如同她不明白怎麼眨眼間小姐會嫁了安豫王,她也不明白昔日到底曾經有過什麼事讓她明朗絕麗的小姐一夕間變成了今日冷漠寡qíng的王妃。

    良久後,安豫王妃才開口:“你是叫我去討好他?巧善,這樣的話再不要說。我與他,此生莫想!”最後一語絕然冷徹,似冰落寒潭。

    巧善聞言默然,一顆心卻是涼涼澀澀的。

    “巧善,泠兒長在這園子裡,雖則孤寂了些,可另一方面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許久後,安豫王妃忽幽幽嘆息道。

    是什麼樣的幸運巧善並不懂,可她只願她的小郡主真能如王妃所言。

    ******

    自安豫王妃jiāo待後,傾泠果然每日都前往書房讀書,幾乎是大半的時間都呆在了書房裡。坐在大她數倍的書案前,認真的看,認真的寫,竟不嫌枯悶,倒是巧善、鈴語看著郡主那麼個小小的身子每日裡埋在書堆里很是心疼,勸王妃不必要小郡主那麼的用功,這麼多的書,這樣日日夜夜的讀,也太累人了。  

    安豫王妃看著書房裡安靜看書的小小身影,輕輕嘆道:“我雖則讓她讀書,卻也未要求她時時日日都這麼用功。這孩子呀,都不像是個孩子。”

    是的,我們的小郡主從來不曾像個孩子。巧善、鈴語心中嘆息。無奈之餘只得每日裡變著花樣做些點心或是煲盅好湯給心愛的小郡主吃,或是qiáng行推開那些書讓她休息,又或是摘些花糙編些小玩藝兒逗她玩。

    若一定要說傾泠還有些孩子的天xing,那莫過於挑食這一項,她的嘴極刁。

    雖說安豫王從不到集雪園來,安豫王妃也不踏出集雪園一步,但集雪園中從未短缺過什麼,更甚至送到集雪園的吃穿用度永遠是最好的,而且每逢節慶,宮中賞賜時從未漏過集雪園這一份,是以,集雪園從不缺jīng致珍稀的吃食。

    但是,無論多麼費工費心的東西,若做得不到味,傾泠不吃。

    無論是多麼稀罕珍貴的東西,做得再好,只要是她不喜歡的,她同樣分毫不動。

    安豫王妃曾笑嘆:“這孩子該說她物yù極高,還是說她物yù極寡?”

    鈴語的回答倒有幾分道理:“無論高寡,有一點可以確定,咱們的小郡主不好養。”  

    這個不好養的孩子,換一個方位來看,卻是極好養的。

    因為省心。

    還是嬰兒時只要不餓便不會吵鬧,稍大能走能說了,也無需cao心她似那些活潑的孩子一般眨個眼便不見了影兒,或是今日摔了一身泥明日扯破一件衣,她永遠一身gāngān淨淨清清慡慡的坐在某個地方。便是巧善、鈴語費盡心機的去逗弄她玩,她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你,最後淺淺一笑。那樣安靜乖巧的模樣令得巧善、鈴語覺得自己才是孩子。

    如今,自她傷好後,似乎變得更加安靜了。以前她遇到了什麼不知道的事還會問母親,問巧善、鈴語,偶爾也會央著她們說些趣事給她聽。現在她不再問了,自己安安靜靜的看書找尋答案,而書中似乎有更多的奇事、趣事吸引著她。

    巧善有時也會問她,從書中看到了什麼。

    小小的傾泠用她那稚氣依存的聲音答一句並不稚氣的話:看天下。

    是的,看天下。

    書中有整個天下。

    那裡有山嶽河川,有花糙樹木,有茅廬高樓,有帝王將相,有高官貧民,有卑奴乞丐,有權謀爭鬥,有閒qíng逸志,有歌舞昇平的盛世,有血流成河的亂世……這所有的在集雪園中看不到的,她在書中全看到了。  

    書,給了她一個寬廣無垠的天地。

    集雪園中的日子便是這般靜然如水的度過。

    眼見著秋葉落盡,霜雪又染,一眨眼又是紅梅爛漫,再一轉身,卻已是chūn水如碧,粉桃白李如雲。

    半年過去了,又是三月chūn色最妍時,安豫王妃卻染了風寒,qíng勢頗重以至臥chuáng不起,傾泠十分憂心,書房不呆了,每日裡侍候湯藥於前,過些十來天,安豫王妃病勢大好,見屋外chūn光明媚,想著牡丹也該開花了,便想去看看,又讓傾泠攜了琴一起。

    牡丹園裡果已有許些早開的花兒開了,還有些則含著花苞兒,紫的、白的、紅的。huáng的、粉的,一朵朵一樹樹,chūn日和風中,丰姿麗韻香氣襲人,讓人一見便神清氣慡起來。

    “這麼好的天氣,這麼好的花兒,若錯過了多可惜。”挨著長廊坐下,安豫王妃看著眼前的明媚chūn色微有感嘆,回首看著身旁的女兒,又道:“泠兒,這裡有滿園的國色天香,合當彈一曲《重芳華》。”

    傾泠當下依言撫琴,彈了一曲《重芳華》。

    chūn日裡暖陽融融,微微輕風熏人yù醉,琴音如水低回婉轉,滿園清香縈繞沁脾。  

    長廊如帶,迤邐於搖曳生姿的牡丹花中,廊上有人,紫白相依,容勝花色神如月秀,天工難描,神筆難畫。

    巧善、鈴語兩人捧著茶水果品過來便看得這樣一幅景,不由齊齊止步靜賞。

    過年時傾泠已滿了七歲,半年多的時光讓她長高了不少,圓圓的臉兒也拉長了,五官極其jīng美,可預見長大後相貌定是不凡。

    “郡主的模樣簡直就是按著王妃的模子長的。”巧善望著長廊上的兩人感嘆道。

    鈴語聞言則道:“幸好臉型不同,否則郡主長大了後豈不要和王妃一模一樣,那可難分了。”

    巧善點頭,看著牡丹環繞著的兩張麗容,道:“王妃是瓜子臉兒,郡主則是鵝蛋臉,這點倒是像了王爺。”

    鈴語聞言偏首想了想,然後似是想起了什麼輕輕一笑。

    巧善回頭看她,帶著一分疑問。

    鈴語掩嘴,道:“我只是想起了王爺與陛下、宜誠王昔年的模樣。那時小姐未嫁,咱們都還在風府,他們三位身為皇子卻常來府中,弄得全府的人都去看他們,看後便感嘆說‘這三人怎麼長得那麼像,不但身高差不多,便連形容都差不多,而且都是年少英姿的翩翩美男,這可讓我們小姐選誰好’。”  

    巧善聽得這話不由也笑了,道:“他們三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當然相像了。”

    兩人正說笑著,琴音歇止,卻聽得安豫王妃的咳嗽聲,不由都快步走過去。

    “王妃病還沒好,chuī不得風,還是回房歇著吧。”巧善倒了杯熱茶給她潤喉。

    “就是,等病好全了再來看牡丹,反正自家園裡又不會跑了。”鈴語也道。

    安豫王妃喝了茶止了咳,舒服了些,看她們三人皆一臉關懷,便道:“也罷,反正今日的chūn色也看了。”說著起身,又道:“泠兒你不必陪我,想賞花便賞花,想彈琴便彈琴,也不要每日裡都看書,省得看成書呆子。”

    “嗯。”傾泠點頭,起身送母親,“娘要是明日好了,女兒再陪你來賞花。”

    “嗯。”安豫王妃點頭。巧善自是扶著她回去了。

    “鈴姨,你也去吧。”傾泠又道。

    知她素來喜獨處,是以鈴語也沒堅持,放下手中果盤,道:“那好,午膳時郡主記得早點回來。”  

    “嗯。”傾泠點頭。

    鈴語便也跟著去了。

    一時園中便只余傾泠一人,獨對滿園chūn色,幾隻彩蝶翩翩相伴。又隨手彈了幾曲,便也歇了,取過絲絹,擦拭著古琴。琴身是梧桐木的,並未漆有顏色,然年代久遠,木色幽沉光滑,雖無華飾,但一見便知並非凡品。琴身的正中的左側刻有兩排行楷小字:

    高山流水

    永以為記

    這八字刻得極其飄逸,再看卻又覺字底筋骨暗藏。觀字可觀人之風骨,想來刻這字之人定是風神出塵品xing高潔之人。看著看著,傾泠忍不住伸指輕撫,指尖觸及字時,一瞬間心頭微微一動。

    高山流水。

    她是知道這個典故的。

    母親曾經說過那個琴師和他的朋友的故事,母親說“知己相jiāo當如是”。是以,自那兩人之後,後世皆以“高山流水”來形容知己qíng誼。只是這古琴上卻為何刻下這幾字呢?是不是當年這琴的主人也曾有過一位“高山流水”的朋友?那這琴的主人是誰?他的朋友又是誰呢?若並非如此,那當年又是誰刻上去的?又為什麼只刻了這幾字?這幾字又有何特別的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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