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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秋雨,道路兩旁的鳳凰花枝不知chuī落多少殘紅,地上都鋪了薄薄的一層花瓣。馮豐背了書包從教室里走出來,在拐角處,葉嘉站在一邊,穿著米huáng色的熟悉的
風衣,風姿挺拔,引得過路的女生頻頻回頭。
他一看見她,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她順從地跟著他,走到前面的車子裡,很快,車子就駛出了C大。
一路上,她的心qíng奇異地保持著平靜,他不說話,她也沒有開口。
不一會兒,車子在他們的“新家”停下。
離婚
雨後,幾叢文竹上都是水滴,一隻鳥兒飛過,震動一根竹枝,淋了幾滴冰冷的水滴在她的脖子裡,她瑟縮一下,慢慢地跟著葉嘉往屋子裡走。
禮服、首飾,都擺放在最醒目的地方,用衣架掛著,很漂亮的幾乎曳地,是自己一輩子也不曾穿過的華麗。
今後,自己就更沒有機會了。
即便有錢買得起,也不會再有能夠穿著出現的場合。
禮服的價值在於它出現的場合,而不在於它穿在什麼人身上。
在禮服的旁邊,是一個cha滿紅玫瑰的大花瓶,jīng挑細選的紅玫瑰,每一朵都清新的仿佛才剛剛離開花枝。
一紅一白,對照成觸目驚心的美學色彩。
葉嘉將首飾盒子打開:“小豐,這是我媽給你的,你喜歡就戴,不喜歡的話,我給你準備有其他的。”
儘管她沒有鑑別珠寶的眼光和水準,可是,那樣華美的鑽石,即便瞎子也能看出它的不菲價值。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葉夫人是愛兒子的,很愛很愛,愛得甚至可以拿出這樣的寶貝裝扮自己這個她最討厭的“窮女人”。心裡有淡淡的欣慰,有人這樣愛葉嘉,總是好的。如果沒有很多很多人愛他,就這麼一份,也是好的。
盒子裡的首飾那麼華麗的躺著,她凝視很久,如果沒有心碎和心動,那些都是騙人的。
他溫和地看著她的眼睛:“小豐,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
她語氣鎮定:“葉嘉,我們分手吧。”
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就如那天他在母親面前痛哭之後,就一直知道的結果。那一刻,他已經為自己的愛qíng和婚姻留下最後殉葬的淚水了。
可左肋還是一陣生疼,疼得仿佛幾乎要彎下腰去。他的神色絲毫沒變,還是那麼溫和:“小豐,這就是決定嗎?”
“對!”
“為什麼?”他又自言自語,“其實,我不該問為什麼的……”
她很快地打斷了他的話:“對,你的確不該問問什麼的。從你和林佳妮躺在chuáng上起,從你一走就是半年起,從你母親上門告訴我給我100萬當你嫖jì了起,從你母親在宴會之前每天來小店‘捉jian’起……葉嘉,這些,你早該知道的,不是嗎?現在,你母親拿出這樣的首飾,是什麼意思呢?就是因為你們有錢,可以隨意做了很多事qíng之後,高姿態地拿出一點補償,然後,我就該感恩戴德地隨你回到葉家,然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熱qíng地拉著你母親的手,叫一聲‘媽’?呵呵,也許是我太不識好歹了,這樣的珠寶,我馮豐一輩子也是見不到買不起的,現在放在我眼前了,那是天大的恩寵了,我真的不該再那麼矯qíng考慮其他的了,對不對?……可是,葉嘉,對不起,我做不到。我自私,我小氣,我根本做不出這樣賢惠的姿態來。我不願意忍了,即便是因為你,我也不願意忍了!……”
這是兩人第一次面對面地將傷口撕開,將齷齪拉到陽光下面來。她原以為自己能夠儘量做到心平氣和,可是,沒有,做不到,自己竟然是滿腔怨恨的。
在恨葉嘉,比對他母親還要憎恨!
自己一直故意想忽略,可是,偏偏此刻就忍不住地想起林佳妮那一聲一聲的“葉哥哥”、她坐在小別墅里彈琴的那種羞澀、想起葉夫人臉上那種保養得很好的傲慢、想起葉霈夫婦一次次的微服私訪,甚至葉曉波那樣略微帶了惡意的,一口一聲的“大嫂”、姍姍的rǔ罵、自己如何被她們惡意推下chūn天百貨外面的台階,摔得láng狽不堪……
這些,葉嘉原本可以阻止的,可是,他沒有,不是嗎?
這樣的環境,自己真能夠融入進去?如果不能,又能堅持多久或者說是對抗多久?
“小豐……”葉嘉看她長久地失神,柔聲叫了一句,“小豐,這些不好的事qíng,以後,我不會叫你繼續忍耐了……”
她回過神來:“我不忍耐又能如何?從林佳妮到梁小姐,你母親還給你安排了多少候選人?難道你敢說自己一直不清楚?卑微如我,怎能一直獨占你的愛qíng?即便我們結婚在一起了,你母親就像一個孜孜不倦的王朝復辟者,你能保證她某一天不會又捲土重來?”
她徹底擊中“死xué”——葉嘉面色慘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於他,一直是心裡的忍痛,是他早就明白的的問題的關鍵所在。
可是,復辟的,又有幾個是成功的?
張勳復辟,辮子軍不照樣也消亡了?
葉嘉深深吸了一口氣:“小豐,我會快刀斬亂麻的!”
“這團麻太大了,一刀已經斬不斷了!”
小孩子之所以是小孩子,就是因為大人打了他們之後,再給他們一顆糖果,他們很快就不會哭了。
可是,這個世界上,小孩子都是要長大的。
長大了,就明白,有些耳光打在臉上,是要留下指痕的,是要紅腫的,也許門牙都會被打掉。
如果你挨了這樣的一拳、兩拳、三拳之後,一個糖果的安撫威力還能有多大?
“我再也不願意面對你的母親,更不願為了所謂的‘盛宴’,假裝自己毫不在意的樣子和她寒暄,做出親熱的姿態。哪怕是因為你,葉嘉,我也做不到。”
她看著他蒼白的臉,心如刀絞,放低了聲音,軟軟地說:“葉嘉,其實我們都在逃避,我們以為,再忍一忍,矛盾也許就過去了。可是,你離開的太久了,我也自私的太多了,今天,我不想逃避了。事qíng總得有一個了結。葉嘉,我們分手吧!”
葉嘉,我們分手吧!
這就是兩個人最後的結局?
原來,相愛真的並不只是兩個人的事qíng。
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禮服,看得那麼專注,仿佛那是一個絕美的愛人,左肋一陣一陣牽扯得生生的疼痛,那些愛、簡單的歲月、甚至殘存意識里,在家廟裡帶了那麼恐懼的擁抱和激烈——如果只有兩個人,哪怕拼命的逃亡也是無比的幸福。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失去的?自己為什麼要離開那麼長久的時間?
愛qíng,原來也是經不起消磨的。
自己沒有找到解決的方法,所以,所有美麗的色彩,一天一天完全褪盡了,自己竟然還茫然不知。
自己所依仗的,也不過是源於那麼堅信的愛的感覺——從來沒有想到這種愛會被其他的事qíng所打敗。
原來,光有愛也還是不夠的,還得有維護愛的勇氣和智慧。
自己和她,都缺乏了“智慧”,所以,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愛qíng慢慢消亡。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目光從禮服上移開,然後,他拉開前面的抽屜,拿出薄薄的一頁紙。馮豐接過來,是那麼觸目驚心的幾個字:
離婚協議書
這次,終於輪到他先出手。
他微笑著:“一直都是我做的不夠好!小豐,如果你做出了決定,我就還你自由,在我沒有能夠徹底解決家庭的矛盾之前,我的確沒有資格再束縛著你。小豐,一切都是我的錯……”
也許,距離遠了,彼此才真正更能明白究竟需要的是什麼。退到朋友的位置,才能更好的審慎自己的所作所為和兩人之間的差異,然後,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法。
“謝謝,葉嘉。”
“其實,我有許多地方做的比你還不好……”這話,她沒有說出口,她幾乎再也說不出一個多餘的字來。他看著她,就像第一次見面一樣,她端坐在沙發上,腰板筆挺,像一個認認真真的小學生。
她避開他的目光,渾身冰冷,卻盡力用手悄悄撐在沙發上,保持鎮定,不讓自己顫抖。
自由誠可貴,還有什麼價值會更高呢?!
對於一個孑然一身的孤女來說,會不會,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東西是比“自由”還要可貴的呢?
其實,“自由”,又值得什麼呢?
其實,一句空虛的“尊嚴”、又值得什麼?
心口好像有人用鐵錘一下一下的敲擊,忽然想起寂寞的小王子,想起那些一起躺在夕陽下看玫瑰的日子,想起他的溫柔的話語:
如果其他女孩子過馬路都得人陪,小豐也不能一個人半夜三更的獨自回家。自己的生命中,還有什麼人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呢?自己的生命里,還有誰能把一切都準備好,告訴你:“你什麼都不要擔心,一切還有我?”好友如珠珠,她有自己幸福的家庭,有丈夫、兒子,這些人,當然比自己更需要她的愛,即便如李歡,他也有自己的朋友,比如芬妮。就像上次面臨自己受傷和芬妮挨打的時候,他第一順位選擇的,一定是芬妮,而不是自己。
除了葉嘉,誰還會這樣令自己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也是一個被人放在首位、被人重視的女人?
除了葉嘉!!!
明明已經是早做好的決定,這個時候,五臟六腑卻仿佛都jiāo戰在一起,拼搏廝殺,各自往四面八方拉扯。
要後悔的,一定要後悔的!
那是一種車裂的酷刑。
她不動聲色,慢慢地從書包里摸出筆來,甚至無法看一眼上面的條款,這一刻,好像每多念一個字,心裡立刻就會滴出滾燙的血來。
終於,她端端正正地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
然後,她看著他也端端正正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兩個人都虔誠專注,仿佛在進行一項神聖的儀式。
他果然是練過書法的,連簽名都比自己漂亮多了。可是,他的手為什麼也跟自己一樣在微微發抖呢。
她拿了自己的一份,站起身來,還是保持著微笑:“葉嘉,我走了。”
“好的,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這裡走出去不遠就能打車的。”
他固執地:“有始有終不好麼?我只送你到C大門口。”
她微笑著,沒有再堅持。
上了出,兩人沒有再說一句話。車到C大門口,他停下,淡淡的:“小豐,再見。”
“葉嘉,再見。”
她也淡淡的,維持著最後的鎮定,也沒有再看他,背著書包用尋常的步子往學校里走。走過100米的跑道,轉到左手邊的通往歷史學院的林蔭道,她忽然奔跑起來,飛快地跑起來,眼淚在眼眶裡,卻又點不下來。
午後的天氣暗沉沉的,又下起細細密密的雨來,路過的幾個女生也加快了腳步,其中一個抱怨道:“唉,冬天又要到了,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