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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妮微笑得像一個單純的小小少女,仿佛回到了那些單純美好的時代,和小男朋友在河邊柳堤下奔跑打鬧。
那時,歲月還是沒被污染的天空一般的藍,白雲朵朵。可是,現在塗抹得五彩斑斕,卻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什麼顏色和顏色的混合了。
如今,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夜晚,坐在這樣的柳堤下,心靈也變得純淨,粗茶、啤酒、燒烤,快樂,其實,也不是那麼艱難。
那是因為身邊人的緣故吧,她想,就笑得更加絢爛,更加無憂無慮了,剛剛受到的傷害和侮rǔ,它悄悄找了個地方,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知道,就像捂著的傷疤,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化膿潰爛……
他想著心事,忽聽得芬妮的柔聲軟語:“李歡,我們走吧。”
李歡點點頭,兩人看著小販飛快收攤離開,而另外更多的人,正在開始一天按部就班的生活。
朋友和夫妻1
清晨的風從開著的計程車玻璃里chuī進來,冷冷的,讓人清醒而又清新。然後,芬妮住的酒店到了。
這是C城慣常的yīn天,芬妮的笑容卻那麼明媚:“李歡,謝謝你。”
“不用謝。芬妮,你好好睡一覺,醒了又是新的一天。”
醒了又是新的一天,芬妮很喜歡聽這話。
她要進門了,卻又探出頭來,笑盈盈地如一個小女孩:“我今天下午六點的飛機,飛北京出席一個活動,你記得送我哦。”
“我一定記得的,你放心吧。”
她看著李歡鎮定的目光,心裡跟著鎮定,心qíng也變得愉快:“再見,你也要好好休息。”
李歡點點頭,笑著轉身離開了。
河邊的風“嗖嗖”的,已經天明了,燒烤攤、鬼飲食都打烊了,推著推車回去了,不然,到八點以後,城管就會來砸場子了。跑得不快的,就會被沒收了推車,那樣就得不償失了。
李歡曾親眼見過一個賣柚子的山東大漢,推了滿滿一車柚子叫賣,不巧城管經過,兩人幾下將他的推車掀翻,柚子傾倒在馬路上,過往行人很快哄搶完畢,諾大的一個漢子,對著空車,蹲在地上,抱頭哭得像個孩子。或許,一家子這兩天的生活費就全沒了。
燒烤說是怕油煙污染空氣(而真正的巨大污染源、那些地方政府保護下的大中型化工廠,卻誰也不敢動)——這個就算理由充足吧——可是李歡不明白,賣柚子又污染啥了?因為他看見那個小販把柚子皮都裝在推車上,並未亂扔。
他當皇帝時雖然不至於蠢到“窮人沒飯吃為什麼不吃ròu”,可畢竟觸目所及都是花團錦簇、山呼萬歲(社會的真正辛苦掙扎悲慘,高高在上者又怎麼看得見?),如今切身看到底層小人物的掙扎,忽然發現自己竟然也有了一點憤世嫉俗的“小人物”的心態——恨有錢人、恨飛揚跋扈者、恨貪官污吏……
在最近的醫院裡,一番急救措施。除了一些皮外傷和玻璃碎屑劃傷、滾水燙傷外,左小腿有輕微的骨折,然後,是左邊面頰上進了一些玻璃碎屑,有兩三道傷痕有點深。
萬幸,沒有什麼xing命之憂。
醫生護士都出去了,她直直地躺在病chuáng上,然後,看到病房的門被推開,是滿頭大汗的珠珠衝進來,“馮豐,你怎麼啦?嚇死我了。我先前在開會,出來才看到你的電話,打過來,你已經關機了,還是護士給我打的電話……”
是馮豐告訴號碼,護士給珠珠打的。珠珠一接到電話,馬上趕來了。
她看到珠珠,心裡大大的鬆了口氣,像看見了自己唯一的親人,渾身都沒那麼疼痛了。珠珠站在chuáng頭邊,正要說話,一個醫生走進來,是叫病人家屬去jiāo錢的,不jiāo錢不能再上藥了。
馮豐努嘴示意,珠珠從護士給她帶來的包里拿出卡,叫珠珠去取現金。
“珠珠,現金已經用完了,卡里有錢,醫院有建行的取款機……”
“我帶了一點現金,明天再說吧……”珠珠見她並沒有xing命之憂,才鬆了口氣,趕緊去jiāo錢。
女人的友qíng
不一會兒,珠珠就回來了,拉了張凳子坐在chuáng邊,仍舊心有餘悸:“你gān嘛弄成這樣了?”
左腳輕微骨折,鑽心的疼痛,臉上又因碎玻璃和燙傷裹了紗布,她笑起來,微弱道:“珠珠,你要是個男人,我就以身相許報答你,出院後就馬上嫁給你了!這世界上,就你一人對我好啊,呵呵。”
珠珠瞪她一眼:“你還開玩笑,臉上怎麼傷的?到底發生什麼事qíng了?”
她簡單講了幾句,傷口生疼,齜牙咧嘴,又愁眉苦臉:“珠珠,你說我會不會變成跛子啊,還有,我會不會毀容啊?雖然,我不是什麼大美女,可是,也不想毀容啊……”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現在最關心的居然是自己會不會毀容。
珠珠笑了起來:“我問了醫生,說拍片出來,是很輕微的骨折,靜養一段時間就好了。不過,你臉上要費點功夫,怕留下疤痕,只要醫治得當,不會毀容的……”
馮豐有些緊張:“不會很貴吧?要植皮還是換膚?”
“現在還不清楚。不會這麼嚴重吧?”
“唉,要是兩萬以內,我就醫治,超過這個數字,我可不管毀容不毀容了,我總共只有這點錢……”
“放心,估計不會太貴,而且我還有點私房錢先借你。女孩子,一張臉要緊。”
珠珠是馮豐從中學到現在最要好的朋友,儘管她已經結婚,跟馮豐的qíng意還是從沒淡薄過。在她“穿越”去古代時,最多發消息找她的,就是珠珠,為這,馮豐回來後,她還大罵了她好幾次,馮豐哪裡解釋得清楚?只好說自己去了外地,聯繫不上。
珠珠看到馮豐的手機就放在病chuáng的chuáng頭柜上,卻一直沒有響過。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狐疑道:“喂,馮豐,你不是有個合租密友嘛?gān嘛他都不見人影?”
“呵呵,我給他打了兩次電話,他說自己在忙,估計是沒空吧。”
“沒空?”珠珠幾乎要跳腳,“什麼瓜男人啊?平常自稱是你老公,你出事了就只能打120急救?就算是普通朋友,甚至陌生人吧,也沒有這麼見死不救的啊……”
珠珠bào怒,馮豐趕緊道:“不是,他也不知道是這樣。再說,我還談不上要死嘛。而且,他並沒有義務為我做什麼,珠珠,你不要激動……”
“我不激動?馮豐,我告訴你,出院後,你趕緊和那個瓜男人一刀兩斷,要叫我發現你再跟他有絲毫來往,我立即掐死你!女人,得有點骨氣好不好?”
馮豐笑起來,很諂媚地看著她:“放心,我以後只跟珠珠來往,再不和任何瓜男人來往了。呵呵……”
珠珠見她因為這場苦楚,嘴唇都gān裂了,面色憔悴得不成人行了,可還是嬉皮笑臉的,知道她就是這樣,沒好氣瞪眼:“真是打不死的小qiáng。算了,你餓了不?想不想吃什麼?”
“不想,‘小qiáng’什麼都不想吃。”
水xing楊花
她看珠珠滿頭大汗冷卻,神色也那麼疲倦,珠珠的工作很繁忙,常常加班,十分辛苦,她很覺不安:“珠珠,你回去吧,你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回去你怎麼辦?都沒人看守。”
“我沒關係。這裡有醫生護士。”
“醫生護士?誰半夜來看你?咱們又不是有錢人,請不起特護,半夜三更,誰會來看護你?”珠珠眼一瞪,也是典型的那種C城女人的彪悍,“沒個人守著,你想起來上個廁所還不行呢!”
馮豐笑起來,不說什麼了,珠珠說的是實話,她的左腳現在還麻木著,暫時動不得。
珠珠的擔心還沒結束:“明日我要上班,我看看叫誰來好呢?gān脆叫劉永康來,他這幾天是淡季,只在家坐著收錢,我上周見過他的,他沒什麼事qíng,天天打麻將,他還問起你,我解釋了那是個誤會,他很熱qíng,一再央我約你出來……”
劉永康就是曾和馮豐相親的那個“極品男”。因為打電話被李歡罵後,就再也沒有和馮豐聯繫過了。
馮豐遲疑著:“這不太好吧?當初不答應人家,現在這樣了,又要人家來照看,好像在利用別個一樣……這個……”
“唉,我也覺得不太合適。哦,想起了,叫我婆婆來照看你兩天,反正她白天沒什麼事qíng,家務都是我公公在做……晚上,我來換她。就這樣說定了。”
馮豐無言,不能利用“極品男”那就可以一再辛苦珠珠麼?或者,gān脆就利用“極品男”?女人在這種qíng況下利用男人,是不是罪大惡極?自己“水xing楊花”的罪名是不是還要罪加一等?何況,真要人家來,人家未必還肯來。
她尋思了好一會兒,還是只能辛苦珠珠了,低聲道:“謝謝你,珠珠。”
她聲音哽咽,珠珠拍拍她的手,笑道:“你還跟我說這些?我們是快十年的老朋友了。很多夫妻的婚姻還沒能維持到十年呢!”
灰姑娘的碎夢
珠珠累了,要了張醫院的躺椅,十五元一夜那種,搭了chuáng薄薄的棉絮蓋著,準備胡亂對付一夜。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馮豐說了會兒話,就睡著了。馮豐卻怎麼也睡不著,她轉動眼珠,手機就放在病chuáng的chuáng頭柜上,一直沒有響過,無論是李歡還是葉嘉,都從未打來過。手機還是護士給她帶上的,便於聯繫“家屬”。
——她們以為她還有家屬,沒想到她的家屬只有一個“珠珠”。所以,她剛到醫院時,他們用了第一次藥後,就不肯連續用藥了,那錢,還是護士從她的錢包里拿的現金幫她jiāo的。現金用完了,他們怕她賴帳,付不起錢,就再也不肯用藥了,只用普通鹽水滴著,直到珠珠趕來。
除了珠珠,也再不會有任何人會趕來的。這是報應吧。老天爺一般都喜歡報應那些沒有什麼超群的美貌傲人的家世數不清的優點——卻不切實際的女人——它要懲罰那些“一般一般全國第三”卻偏偏喜歡做虛幻的làng漫的夢的女人,於是,它將這些虛幻的泡泡一個一個給她們狠狠戳破、撕碎,讓她們狠狠流淚、切切傷心,夢醒之後回歸現實。
這何嘗不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拯救?灰姑娘一般是在廚房的煙燻火燎、孩子的哭泣、男人的粗野里變成肥婆的,而不是在皇宮的滿漢全席和感風嘆月里撐破水晶鞋的。
有錢的胖女人叫富態,沒錢的胖女人叫肥婆——同樣是肥婆,還是要區分格調的。所以,上帝造人才有高低貴賤、貧富美醜之分。
上帝和玉帝,其實都是很市儈的,所以,他們的子民才會絕大多數那麼市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