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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豐對huáng太太道:"媽,你們放心吧,真的沒關係。"
huáng家一家人總算鬆了口氣。
然後,馮豐站在原地,看huáng家的車子開走,是叔叔開車,huáng先生坐在前面。小嬸嬸和堂妹攙扶著huáng太太坐後排,安慰著她。
直到車子完全消失在視線里,馮豐才回過頭,看看huáng昏黯淡的天空,飄雪的天空,混沌、灰濛,看不到邊,不知道這樣的雨夾雪何時才是一個盡頭。
她在這樣的昏暗裡一步一步地"回家",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家。拉開門,也不開燈,也不覺得害怕。然後,又推開了窗子,看著新安好的防護欄。
她想,為什麼要安防護欄呢?
如果沒有防護欄,窗子這樣開著,那些人就可以隨便進來,殺了自己,這樣,靈魂是不是還可以追趕上huáng暉的溫暖?
窗子開著,沒有人進來,只有冷冷的風一陣一陣地chuī進來。
手機鈴聲,簡訊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拿出來看看,是珠珠發的簡訊。這事,珠珠並不知道,她並沒有告訴珠珠。生命中最親近的人,一個個來來去去,走走停停,現在,她一點也不想告訴珠珠,她怕珠珠過來安慰--這裡是"凶宅",再也不能讓珠珠踏足了。
她回了個簡單的"很好"二字,就把手機放在一旁。甚至沒有想到該奇怪,這手機是哪裡來的,為什麼還是自己的號碼?
她盯著手機,心想,會不會等一會兒,huáng暉就會打來呢?
半晌,手機紋絲不動。
只隱隱知道,huáng暉,是真的不會再打電話來了。
明明不過是眨眼之前,兩人就還曾在這屋子裡擁抱、親吻,為什麼就一瞬間,就再也見不到人影了?
生與死的分隔,就是這樣的嗎?
死亡的可怕之處,就在於我們永遠也見不到我們想見的那個人了嗎?
也不可以再彼此說話、微笑、牽手、關懷了嗎?
明明是太平盛世,兇殺bào力只在報紙雜誌上看過,怎麼會親臨自己身上?他們不過是想偷竊神秘的"遙控器"而已,為什麼會發展到公然殺人?
即使有"遙控器"誰會傻得帶在身邊?一直以來,出門在外不是都很安全的嗎?為什麼不呆在家裡也不安全?
警方定xing的是"搶劫殺人",huáng爸爸huáng媽媽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是,只有自己知道不是這樣,不是意外的搶劫--儘管自己的包包的確被搶了。但是,她不說,再也不能讓huáng爸爸huáng媽媽涉險了。應該自己去查嗎?可是自己一個人無頭無尾,怎麼查得到?
天色已經黑盡了,她呆坐著,手腳都麻木了,也感覺不到冷。
腦子裡卻異常的清晰,一張一張的面孔,幻燈片似的在眼前閃過……
葉嘉是很好很好的,可是,他永遠有比自己更重要的母親。兒子視母親為第一親人,這是天經地義的,無可指責。葉嘉沒有錯,可是,沒有離過婚的人,絕不會想到"離婚"帶給人的那種心力jiāo瘁。那是一種元氣大傷。
李歡也是很好很好的,可是,他可以尊重芬妮,尊重柯然,也可以對自己很好,就是揮不去心裡的yīn影--自己在他心裡,總是有著"戴綠帽子"的嫌疑。
只有和huáng暉在一起,沒有任何秘密,沒有任何壓力,沒有人任何yīn影,有的全部是快樂和甜蜜。
為什麼愛qíng就只能是痛苦,不能是甜蜜?
如果有了甜蜜,為什麼又還要牢牢地抓住痛苦?
自私呵,誰不自私?
自己就選擇自私,不行嗎?
把心放在黑暗裡,她忽然覺得有點理解李歡了--原來,自己和李歡一樣都是完美主義者,妄想擁有唯一的獨一無二的愛,稍有欠缺,即使表面不說,也隱隱地耿耿於懷。所以,他能對自己很好很好,卻不是平等的,不是可以共患難的伴侶,危險他一肩挑,自己只需要在他花團錦簇的時候,站在他身邊,分享他的榮耀。
這是他的偉大呢還是他的自私?
而自己呢!
自己比葉嘉和李歡都更得寸進尺,因為缺少愛,就更渴望,妄想擁有很多很多,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愛!潛意識裡要對方把自己永遠放在第一位!但就像一個貧乏的乞丐,妄想得到一萬兩huáng金,真的得到了,卻不知道該把這一萬兩huáng金放在哪裡!
自己並沒有儲藏愛的房間!
原來,每個人最愛的都是自己,其次才是愛qíng。
是不是因為這樣自私,才遭到了天譴?
所以,有這樣一個愛自己的人出現,他立刻就被上天收回去了。
風chuī得窗簾簌簌的地作響,也許門外還有腳步聲。她下意識地盯著悶得方向,huáng暉是有鑰匙的,他會不會要開門進來了?
可是,等了好久,他為什麼就是不進來呢?
她在黑夜裡一個人咯咯地笑起來:"huáng暉,你要等等我,這個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人像你一樣對我好了,我最怕沒有人對我好了,你一定要等著我……"
她站起身,有條不紊地拉亮燈,在茶几上拿一把鋒利的水果刀,看著自己的手腕,上面的青色血管如一條蚯蚓,被拉得直直的。
一刀下去,湧出血來,卻又感覺不到疼。等明白疼時,她的腦子還是十分清醒,心想,這樣的死法,可真不好受。
她放下刀子,想起自己的包包,從包包里摸出一大包紙片裹著的安眠藥來,足足有一百多片。這是那些天,huáng先生夫婦選墓地外出時,她悄然上街買的。當時也不知道買來gān什麼,只一家家藥店走下去,也不知道轉了多少家,才零散湊了這一百多片。
飲水機沒有開電源,水是冷的。
她倒了滿滿一大杯,像吃維生素一般。冰冷的水和著大把的藥,一點也不困難地咽了下去。絲毫也沒有覺得痛苦。
然後,她重新坐在沙發上,腦子裡還是十分清楚,喃喃自語道:"huáng暉,我可不是為你殉qíng。我只是害怕沒有人再愛我再關心我了。要我從此一個人呆下去,真是太可怕了。就讓我自私到底吧,也免得其他人再費周折了,從此,想害我的,想對我好的,他們都解脫了……"
眼睛開始發花,腦袋開始發暈,胸口一陣陣地悶,有qiáng烈的想嘔吐的感覺。
她的身子慢慢地軟癱下去,嘴角湧出白色的泡沫,眼前逐漸變得黑暗,意識也開始模糊,只隱隱約約地看到huáng暉的笑臉,甚至,自己久違的父母的笑臉。
自己,很久沒有想起父母了,連做夢都沒有夢見他們了。
原來,他們就在自己身邊。
這世界上,還能有誰比父母對你還好?
如果,一路同行的都是最愛自己的人,去另一個世界,又何嘗不是好事?
她的身子從沙發上滾到地上,腿腳還無意識地抖動幾下,冷冷的風從開著的窗子裡一陣一陣地chuī進來,整個世界,變得那麼安靜。
她若死了,我也活不了
三名保安站在小區單元密碼鎖門口,其中一名保安反覆地按著門鎖的對講機,聲音越來越大:"馮小姐,馮小姐……"
沒有人應聲,也沒有絲毫動靜。連續呼叫了好幾分鐘,依舊沒有響動。如果屋子裡有人,不應該這樣毫無動靜。
三人有點慌了,這不僅是因為警方有所jiāo代,而且還關係著小區業主對保安的信任與否。
其中一名是保安隊長,他立刻就要報警,110都撥好了,卻被人一把掀開:"讓開,我來開門……"
他怒視著來人:"你想gān什麼?"
李歡憤怒得幾乎要扇他一耳光:"她這麼久都沒有回答。出了事qíng,是不是你們負責?"
他不由得退後一步,眼睜睜地看著李歡拿出鑰匙開了門。
一屋子令人作嘔的血腥氣、藥味、嘔吐的腥味……他衝過去,一把抱住倒在地上,身子已經亂蹬成一團的馮豐,發不出聲來,好像自己的世界也快要覆滅了。
他抱起她就往門外沖,三名保安嚇得面面相覷,帶上門就追了出去。
大中見他這樣抱著馮豐,心知不妙,立刻打開了車門,也不等他吩咐,立刻就飛速地發動車子往最近的醫院開去。
李歡緊緊地抱住她,又將自己身上的大衣脫下來裹住她,可是,她的手腳都已經冰涼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天氣的寒冷還是因為呼吸的停頓。
"老大……"
"開車。"
他只說得這兩個字,就變成了啞巴。手撫在她的鼻息上,連手都開始冰涼,這一刻,完全亂了方寸,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能讓她趕到溫暖,甚至,慢慢的,自己的手腳都和她一樣冰涼起來。
大中連喊他兩聲,見他神思恍惚,嘆息一聲,立刻給一個醫院的醫生朋友打了電話。
車子連續闖了十幾個紅燈,終於停在醫院門口。
當搶救室的門要關上的一剎那,李歡突然沖了上去。大中死死拉住他,他qiáng力一掙,大中在他耳邊喝道:"老大,你若gān擾了搶救,她就活不過來了……"
他呆呆地停下腳步,靠在牆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中回來,手裡拿著一小瓶燒刀子。
李歡看也沒看,接過就一口喝了下去。
烈酒入喉,一陣火辣辣地,腦子卻清醒了幾分。時間仿佛陷入了停頓,有好一會兒,他感覺不到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
遠處,隱隱地傳來鞭pào聲。
這樣的深夜,怎麼會有人無緣無故放鞭pào呢?
大中低聲道:"零點了,今天就是除夕了……"
他驀然心驚,又是除夕了?這是自己來到現代的第三個還是第四個除夕?
每一年的這一天自己在gān什麼?又是誰人陪伴在自己身邊?
他的身子軟下去,蹲在地上,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大中驚呆了,來來往往的行人也驚呆了。
一名護士走過來,皺著眉頭:"先生,你注意點,深更半夜的,不要影響了其他病人… … "
他恍若未聞,依舊嚎哭不止。
醫院裡的生死不過尋常事,但是,人們見到這樣一個漢子哭得如此慘切,無不好奇地探頭探腦。
大中拉他一把:"老大……"
他的嚎哭聲停止了,靜靜地坐在冰涼的地上,將頭埋在膝蓋里,只想,她若死了,我也決計活不下去了!
若不是自己當初愚蠢的決定,執意趕她走,對她說出那樣惡毒的話,她怎麼會去接受huáng暉?又怎麼會走上今天的絕路?
自己才是不折不扣的兇手。
她要死了,就是自己害死的!
許久,急救室的門緩緩推開。
他站起身,腿腳麻木得幾乎要跌倒。
大中扶他一把,搶先開口:"醫生,qíng況怎麼樣?"
"她手腕上的傷口淺,不礙事。不過服藥的時間長了,加上身體虛弱,還能不能活過來,就要看她的造化了……你們可以先進去看看。"
李歡衝進去,但依舊隔著一層玻璃。她躺在重症監護室里,身上蓋著白色的被子,只能看見凌亂的黑髮,也不知道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