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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狂喜幾乎擊潰了他,他的頭側在她的身邊,輕輕拉住她的手,沉沉地睡了過去。
大中躡手躡腳地進來,他拿著兩個電話,一個是李歡的,一個是馮豐的,兩個電話都響了許多次,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見李歡睡得那麼熟,這是連續一周以來,他第一次熟睡,便不想打攪他,又悄然退了出去。
馮豐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是黑的,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心裡有點害怕,想動一下,才發現有人拉住自己的手,很溫暖的感覺,仿佛還在那個下雪的夜晚,兩人手拉著手,在街上狂奔。她驚喜地喊:"huáng暉……"
聲音明明那麼大,是用了全力發出的,為什麼卻輕如蚊蚋,身邊的人都感覺不到?
她用了一點力,緊緊地拉那隻手,一個勁地喊:"huáng暉,huáng暉… … "李歡驀然睜開眼晴,拉亮了病房裡的燈,看她的嘴唇一張一翕的,依稀辨認出,她竟然在叫"huáng暉"。
他喜道:"你醒啦。"
她卻立刻閉上眼晴,好一會兒,終於適應了光線,她再次睜開,發現眼前滿頭白髮的人,不是huáng暉。
她想坐起來,渾身卻綿軟無力,神qíng越來越焦慮:"你走開,我找huáng暉… …"
"馮豐,"李歡輕輕扶住她,她卻幾乎是用盡了力氣在掙扎,越掙扎,一些剛剛發生的事qíng就越是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
huáng暉死了!
huáng暉死了!!
huáng暉早已埋葬了!!!
這世界上,對自己最好的人,他已經去了!
她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嚷起來,拼命想跳下chuáng去:"你為什麼要多事?為什麼?我不想活,不想活啊… … "
一了百了才是幸福!
活著,是多麼痛苦的事qíng啊!
她掙扎得太激烈,剛剛取了點滴針管的手背幾乎要滴出血來。
李歡輕輕抱住她的雙臂,她拼命地廝打他,咬他:"你滾開,誰要你多事,你滾啊… …"
一排齒痕印在他的左手上,因為沒有力氣,她咬得並不深。可是,這已經用光了她暫時積攢的一點力氣。她的頭垂下來,口裡喘著粗氣,一動也不能動。
他緊緊摟住她,看她瘦瘦的手腕,腕上的那塊割裂口子上的紗布被染紅,周圍一團淤青,血都gān涸著流不下來。
他心如刀割:"你怎能死?你有什麼權利去死?huáng暉的父母,難道你就沒有義務照顧了?"
她微微喘息,gān涸的眼晴里,再一次流出淚來。
他慢慢放開她,想起醫生的吩咐,起身倒一杯溫熱的牛奶端到她的嘴邊:"喝一點吧… … "
她側過頭去。
"馮豐,喝一點兒。"
她忽然大喝一聲:"滾開,你們都想害我,害huáng暉,他死了,你們就滿意了吧。現在,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你來幸災樂禍的嗎?… … "
他沒有做聲。
"李歡,你恨我,你一直恨我,想報復我。現在,我得到報應了,你該滿意了吧。你走開,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 "
"我沒有恨你,永遠也不會恨你!馮豐,我愛你!今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也不會讓你陷入任何危險了… … "
"我不相信,再也不會相信你了,你滾出去… … "
"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
"除非你死了!"
也許是燈光,也許是病房那麼清冷的帶著死亡的氣息,李歡的面容,仿佛也在隨著頭髮剎那間衰老。
馮豐昏昏地盯著他滿頭的白髮,即便心裡那麼混沌,也湧起難言的恐懼和不祥,不,其實不是這樣想的,不是這樣的,不死,他不能死去!
166 誰錯過誰出局!
自己不能再看著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了!
她看著他的眼裡掉下淚來,想叫他一聲,嘴唇蠕動一下,又發不出聲音來,卻見他迅速轉身,悄悄擦去了臉上的淚水,然後,轉過身坐在她身邊,扶著她,柔聲道:”先喝一點東西,好不好?”
一滴淚滑在牛奶杯子裡,dàng起一圈微弱的漣漪,她喝了一口,又躺了下去,閉著眼睛,再也不肯多說一句話了.
醫生又來巡視一次,察覺她心跳過快,顯然是qíng緒太過激動的緣故,醫生考慮了一下,隨後開了藥單,讓護士給她滴上一種昂貴的進口營養劑.有鎮定催眠穩定的功效,滴上不久,她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李歡在她面前坐了一會兒,聽著她均勻的呼吸,緊繃著的心弦,總算慢慢舒緩了一些.
露台里放著一張舒適的茶几,旁邊是按鈕,24小時內,病人和家屬均可以提出任何服務要求,隨叫隨到,這也是VIP病房的好處,完全是五星級酒店的服務方式,每天上千元的住院費,也不完全白花.
尤其今天是除夕,很早,特戶就一次次來問餐了.
大中一直在套房外面的會客室坐著,稍微安排了一下,又在病房門口輕輕敲一下門.
李歡走出來,大中見他緊繃多日的面色終於舒緩,趕緊道:“醫生說她無大礙,老大,你可以放心了。”
李歡欣喜地點點頭:“只是她身子還很虛弱。”
“住幾天院就沒事了。”
“這次達多住幾天,等她好一點,再做個全身檢查。”
“既然她沒事,老大,你該吃飯了,你這兩天沒吃什麼東西,如果弄壞了身子,誰照顧她?”大中想的是,其實,根本不需要老大自己照顧,否則,花錢請特護gān嘛?現在,老大幾乎是包辦了特護的所有工作了,但是,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好一次次催他吃飯。
“嗯,我會吃的,我也餓了。”
李歡看著桌上豐盛的年夜飯,端起碗就吃。每一樣東西都很可口,心裡好像滋生了一宗力量,要自己更qiáng!只有自己更qiáng,她才能更安全!
他吃了一碗飯,又走到門口,她依舊閉著眼睛,沉沉地睡著!
明明是悲傷的,可高興的因子卻衝破悲傷的阻撓,好像某一次的新生。這是兩人在一起的第一個除夕啊,好好歹歹總是在一起了。
只是以後的每一年,但願她都是無恙的,不是這樣躺在病chuáng上。
電話再次響起,大中遞給他,:“老大,是葉嘉打來的,打了很多次,我告訴他你不在,有什麼事qíng等你回來再說……”
他接過電話,葉嘉的聲音很驚惶:“……李歡,你知道小豐的下落嗎?”
大中沒有告訴他,一直沒有告訴他!
李歡平靜道:“她現在在醫院裡。”
“怎麼會在醫院裡,生了什麼病?在哪家醫院?我馬上趕來……”
掛了電話,李歡又繼續吃飯。他知道,再過得一會兒,自己就無法這樣安靜地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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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忽然很想抽一支煙,可是想起自己已經很久不抽菸了,馮豐最不喜歡別人在自己面前抽菸。以後,自己就永遠沒有機會抽菸了。
可是,抽不抽菸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不喜歡,自己再也不抽就是了。
他笑了一下,來到露台上坐著,看外面的煙火——儘管病房的隔音設備良好,但是,零星的鞭pào聲還是隱隱傳來了,已經很多人在放煙火了。按照他的經驗,現在還不是高峰期,到零點的時候,才會真正的鞭pào齊鳴,禮花陣陣,幾乎要持續兩三個小時的震耳yù聾。
他有點擔憂擾了馮豐的休息,那個時候,任你多好的隔音效果,也是阻擋不住的。
傳來敲門聲,他想,是葉嘉來了。
他走到門口,葉嘉已經匆匆走了近來,顧不得跟他打招呼,直奔病chuáng前。他是醫生,儘管qíng緒很激動,卻放輕了腳步,一點也沒有驚擾到馮豐。
李歡也沒開口,只是悄然無聲地退出去,並順手帶上了病房的門。
葉嘉在病chuáng前俯下身子,輕輕撫摸一下她蒼白的臉,她依舊閉著眼睛,昏昏沉沉地睡著。
打著點滴的那隻手涼涼的放在外面,另一隻手也隱隱露在外面,她睡覺總是這樣,翻來覆去,從來不會乖乖的,躺在病chuáng上也是這樣。
葉嘉敏銳地一眼看見她手腕上的紗布。那是動脈的地方。
他心裡一沉,輕輕拿起她的手,手背上全是隱隱的青筋,血管都仿佛要從玉色的手背里跳出來。曾幾何時,這雙手柔軟如玉,那麼溫存地撫摸過自己的全身,帶給自己最大的愉悅。
如今,它威嚇變得毫無生機?
他又細細地看一眼她打點滴的那隻手背上的淤清青,那上面幾乎模糊了血管的顏色,顯然是在輸液的時候找不到血管,多次反覆扎針造成的。
自己都在替她疼痛。
他輕輕把那隻纏著紗布的手給她放在被子裡,低叫一聲“小豐……”
她的睫毛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睜開眼睛。
他在她身邊坐了一會兒,慢慢轉身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會客室里放著兩杯熱茶,李歡端起一杯喝一口,葉嘉細看他滿頭的白髮,幾乎每一次見到李歡,都會讓他覺得一次心驚。
那樣一個生jīng虎猛,風度翩翩的男人,從兩鬢染霜到一頭白髮,是他千年的身體發生了變異還是因為經歷了難以想像的楸心的心路歷程?
可是,他無暇追究李歡的變異,只急急地問自己最想知道的qíng況:“小豐,她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她和huáng暉出去看電影回來,遇到了搶劫,huáng暉為了救她,被劫匪殺死了,昨天是huáng暉的葬禮,她傷心過度,送葬回來後就做了傻事,昨晚割腕自殺未遂,又服下了大量安眠藥……”
小豐自殺了!小豐居然自殺了!
葉嘉膽戰心驚,坐下去又站起來,呼吸急促:“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李歡有所保留,只選擇重點,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qíng大略講了一遍。
葉嘉聽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小豐臉色一直不好,她那天來找我,我要陪她去做個全身檢查,她不去,說等我回來再去看。我真是粗心,只以為她身體不好,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她xing子倔qiáng,自然不會告訴你的。”
葉嘉並未聽李歡說些什麼,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完全淹沒了他,沒想到,自己這一走,幾乎就成了永別!
他再也坐不下去了,轉身又往病房裡走,李歡本想叫住他,想了想,還是站在後面沒有做聲。
燈光下,小豐的臉可真蒼白啊。
他在她身邊坐下,猶自心有餘悸。
如果這一次錯過,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這一刻,才深深明白,自己對她忽視到了何等嚴重的地步。她是自己的妻子,可是,每一次最關鍵的時刻,自己都不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