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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馮豐,你倒說說清楚,說不清楚我掐死你……”
…………
掛了電話,才發現,這該死的時間還是沒有過多少,才五點半。
回家,完全成為了一種折磨。
馮豐踩著最後的一抹夕陽回家。
金色的夕陽柔和地灑滿玫瑰園。這不是別墅前的玫瑰園,而是公共區域的玫瑰園,這裡,甚至還沒有走過只嘎只嘎的木橋。
小王子喜歡坐在死火山旁邊看日落,有一天,他看了43次日落。他喜歡夕陽沉落的溫柔晚景。他說,一個人非常憂傷的時候,就特別喜歡看日落,因為,某一天,他和他的玫瑰鬧了小小的彆扭。
夕陽悄然落幕,越是美不勝收的東西,越是短暫,墜落得越是快,馮豐久久地坐在外面的長長的木椅上,看對面的尖頂的房子,窗前種著天竺葵,房頂上停著鴿子,嘰嘰咕咕的叫聲,悅耳、安寧。
最近,她總是以查資料為藉口,很晚才回去,吃過晚飯才回去。
她不想不願不敢往屋子裡走,因為 這個時候,他們往往在吃飯,“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她不敢在葉嘉面前流露出驚惶的心事,從來不敢,因為,她怕自己令他受“夾板氣”——葉嘉,葉嘉似乎不應該面對尋常男人會面對的這些充滿煙火和世俗的煩惱。
以前她一直渴望葉嘉少進實驗室,多在外面吧,自己才能天天看到他。可是,不知從哪天起,她卻那麼qiáng烈地渴望葉嘉呆在實驗室里,一直一直不要出來。因為,那樣,從心理上,他還是自己的,保留著一份安全的幻想,而不是隨時都有被人奪走的危險。就如一個乞丐,突然得到一份珠寶,完全不知該保存在什麼地方,或者用什麼方式長期保有。
她想起那些武俠小說里,天下人爭奪割鹿的寶刀,過手的人,一般都會死得很慘,大家爭來奪取,最後,本領最大的人據之——叫做“能者居之”!
而自己,何曾又是那個本事最大的人呢?
她起身,腳踩在只嘎只嘎的木橋上邊,走得兩步,又掉頭。她想,再出去逛逛吧,等她們休息了再回去吧。那樣,葉嘉就在書房裡,不是伴著他母親和林佳妮的那幅令人刺心的“天倫之圖”了。
她忽然發現,自己就像一個輕量級拳手,老是遭到來自重量級拳手的挑戰。先是柯然,憑藉它的出眾的美貌,然後是林佳妮,憑藉她的雄厚的家世和葉夫人的喜愛。更致命的是,林佳妮並不是柯然這樣的高手,她溫柔善良如小白兔,完全是無招勝有招。自己甚至不敢悄悄露出張牙舞爪——以免在她面前像一個無理取鬧的潑婦。
哪個灰姑娘在這兩種武器下,還能底氣十足面不改色的?
已經走出老遠了,天色也全部黑了下來,昏huáng的燈光下,她看自己的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老長,然後,是葉嘉微笑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小豐,等你吃完飯……”
葉嘉和母親的戰爭
葉嘉微笑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小豐,等你吃晚飯……”
她聲音平靜,還帶了笑意:“葉嘉,我忘了給你說,今晚珠珠有事,我要去陪她一晚,我不回來了。”
馮豐住到這裡後,還從來不曾不回家過夜。對面片刻的沉默,然後,葉嘉說:“好吧。”馮豐掛電話,又聽得他連聲叮囑:“小豐,你要小心一點。”
馮豐點頭,掛了電話。她說珠珠有事,倒不是謊言——珠珠的婆婆生日,可是,是明天。自己要去打擾珠珠,也得是明天。
她走過糙坪,走過那道木柵門,眼淚流了下來,去住一晚旅館吧。
豐盛的菜餚已經擺上桌子,葉夫人看兒子一次次在門口張望,然後好像打了個電話的樣子又走了回來。
她見兒子進來,故意忽略了他的張望,只道:“兒子,今晚的飯菜都是佳妮弄的,她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葉嘉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坐下了。葉夫人還在面對滿桌的菜餚讚不絕口,心qíng愉快——今天,馮豐終於不回“家”了。這真是一個良好的開端,這裡本來就不是她的家嘛。她也是女人,深知,如果一個女人經常有事沒事不願意回家了,那就表示她自己心虛了,依照葉嘉這種呆子個xing,兩人不久之間,就會矛盾叢生,到時,還怕林佳妮沒有機會?
她想兵不刃血,更不願和兒子正面衝突,馮豐能自己節節敗退,那是最理想的結果。這種窮女人,要對付她們,只有用錢。
餐桌上還擺放著一瓶新鮮的cha花,那是林佳妮弄的,充滿了濃濃的溫馨的家的氣息。餐桌上,換上了嶄新的銀器餐具,上好的水晶杯子,配著花色俱佳的“鹽大蝦”,葉夫人看看兒子和林佳妮,這樣的人和這樣的環境,才協調嘛。
“葉哥哥,你吃這個……”林佳妮熱qíng地給他挾大蝦。
葉嘉微笑著將碗裡的大蝦拔在一邊:“佳妮,多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喜歡吃大蝦。以後,你不必麻煩再做這個了。”
林佳妮的笑容僵住,葉夫人急忙笑著圓場:“兒子,你怎麼能辜負佳妮一番好手藝?吃一個吧……”
“不,我不喜歡吃。”
水晶盤裡的大蝦開始張牙舞爪得不那麼好看了。
葉嘉看著滿桌的菜餚,面上的笑容一點也沒有改變:“我想起好久沒吃過小豐做的排骨綠豆湯了。佳妮,你下次來做客時,我叫小豐作給你吃。你就不要幸苦動手了,畢竟上門是客,應該主人招待你的。這些日子,小豐反而閒著,越來越偷懶啦,呵呵,我可不願自己的妻子以後變成一個懶蟲……”
林佳妮qiáng笑著點點頭,說自己很期待呢。
葉夫人恨得幾乎要吐血,仿佛是第一次,發現兒子溫和的外表下,竟然和他父親一樣刻薄而無qíng。她qiáng笑著打圓場,“兒子,佳妮平素也不動手的,這次可是為了你才露一手的,佳妮還去了專門的廚藝培訓學校學習……”
葉嘉點點頭,依舊笑得那麼溫文:“佳妮,別這樣了。”
這一餐飯,儘管葉夫人急盡活躍之能事,也無法讓氣氛好轉。飯後,林佳妮出去打了一通電話,林家的司機不一會就趕來了,說自己家裡有事,葉夫人挽留不得只好眼睜睜看她走了。
第二天,馮豐不去學校,一早就竄到珠珠家裡。
婆婆的生日是小型聚會,一家人團聚,並未大cao大辦,老兩口一早就出去買了許多jī鴨魚ròu,準備煮大餐吃。珠珠懷孕後閒在家裡,剛剛才起chuáng,她的婆婆給她端來了豐盛的早點,又拿出特意為她挑選的新鮮水果,馮豐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珠珠整個被伺候得跟慈禧太后似的。
她一邊分享珠珠的早點,一邊抱怨:“珠珠,我真嫉妒你。”
“嫉妒我gān啥?葉嘉的母親又難為你了?”
她嘆了一口氣,何止是為難,葉夫人巴不得自己消失的地球上。
珠珠笑她,有得必有失,選擇劉永康,保證他的母親對你好得很,可是,你捨得葉嘉嘛?她搖頭,這是實話,捨不得。
兩人閒話,婆婆進來坐著,幾次yù言又止。
珠珠看婆婆神色,笑她:“媽,你到底想說什麼?想給馮豐介紹男朋友?”
老太太也笑起來,搖搖頭,看著馮豐,拿出一個大大的紅包:“妹兒,這紅包太大了,我實在有愧……”
原來是這樣。老太太拿了個超級大紅包,一直不安。
馮豐拉住她的胖胖的手:“我都沒費心去選禮物,你喜歡什麼自己買什麼。我還在不好意思呢。”
老太太還要說什麼,珠珠笑她:“馮豐給你的,你就收下嘛。”
老太太這才出去了。
馮豐心裡十分感慨,葉夫人這等人從來覺得天下普通人都貪圖錢財,可是,同樣是女人,還是普通女人,老太太連別人多給了禮金都會不安。
珠珠眨眨眼睛:“我嫁到這個家裡,從來沒有後悔過。”
馮豐瞪她一樣:“拜託,不要再顯示自己的幸福了好不好?哼。”
她拿了水果毛起吃,結果很快就將一籃子青棗吃得jīng光,忽然聞到外面老頭兒做飯的魚ròu香味,才哀嘆一聲:“慘了,中午我什麼都吃不下去了。”
珠珠笑得捂住肚子。
葉嘉今天回來得特別早,葉夫人細細地觀察他,發現兒子越來越心神不寧的。她知道他的心事,卻qiáng當不知道的樣子,也不管他,心想,兒子和那個窮女人這段時間正是濃qíng蜜意的時候,分開自然不好過,但是,只要熬過這段時間,熱qíng淡漠了,就會習慣了。
她看看時間,便吩咐上菜,母子兩人對坐吃飯。吃得一會兒,電話響起,是她的丈夫葉霈打來的,說自己明日要到家。
丈夫提前了兩天的日程回家,葉夫人慌不迭地對兒子說:“你父親明天上午就要回來了,我得回家去。”
葉嘉看母親一眼,暗自嘆息一聲,多年如一日的記憶里,母親總是對父親這樣一幅唯唯諾諾的態度,好像一輩子只有服從和被服從,從來沒有jiāo心的時候。他淡淡道:“爸要明天才回來,您不用急著回去吧?”
“兒子,你不知道你父親的德行,如果一回家發現家人不在,會大發雷霆的。”
葉嘉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有一次和母親外出,回家晚了點,他的一個異母哥哥就糾集了一幫狐朋狗友在家裡作樂,結果,被先回去的父親逮住,立刻責怪母親不理家務,放任兒子,意思就是說,薄待了前妻的幾個子女。所以,多年來,葉夫人早已養成了“夫為天”的戰戰兢兢的xing子。
葉夫人看兒子默不作聲地吃飯,笑道:“佳妮今天沒來,沒人做鹽大蝦。可真悶啊。”
葉嘉頭也不抬:“我不喜歡吃大蝦,母親。這些日子,您沒發現啊?”
葉夫人笑得不太自然了,沒話找話:“哦,今天馮豐還不回來?她天天都在忙啥啊?每天都很晚才回來?這兩天gān脆就不回來了,你那麼幸苦,她應在家好好照顧你的。這些日子,我還從沒見她照顧過你……”
葉嘉淡淡地道:“她比我更辛苦,她大概更不喜歡吃什麼鹽大蝦吧。”
葉夫人收斂了笑容:“你父親明天就回來了,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兩個兒子都讓他傷心失望。”
葉嘉抬頭看著母親:“你為什麼那麼不滿意馮豐?”
“她對你說我不滿意她?”
“她從來沒說過任何一個字。可是,這還需要說嗎?哪個女人願意看到自己的家裡天天多了一個女孩子?而且你的意圖那麼明顯,連我都看出來了,何況小豐……”他心裡有些悲哀,馮豐,她不敢說,不敢開口,她每晚每晚都遲遲而歸,因為,沒人等她吃飯,也沒人會歡迎她。她們巴不得她不要回來。她在自己的家裡完全像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可是,她都忍著,因為,那個人是自己的母親。而自己也一直忍著,連為她說一句話也沒有,因為,那是自己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