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頁
他卻十分平靜,命景恆陪徐逢翰在花廳敘話,又遣人到書房收拾了各部送過來的文書,將它們封好後存到門房,準備明日一早就發還給各部。徐逢翰拿了封賞,看看門房那一堆公文,暗自咋舌,但也不敢說什麼,立即就上車離開了。
黃梓瑕陪著他走過九重門戶,回到淨庾堂。
堂前松柏青青,薄雪之下透出淺淺綠意,在燈下看來,越見秀挺。
黃梓瑕與他輕握一握手,說:“也未必是壞事,好歹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握著她的手,停了許久,才說:“是啊,不過是回到四年前而已。”
黃梓瑕端詳著他的神情,微微笑了出來:“我可不信。”
他也笑了出來,一夜的沉重壓抑,終於也稍微沖淡了一些:“依然是天羅地網,依然是網中那條魚。只可惜,這條魚如今更肥的同時,身上的鱗片也變硬了。”
所以,到底是漁夫網走這條魚,還是魚掀翻了這艘船,還未可知。
黃梓瑕如今的身份,依然是王府的小宦官。
不過因為大家都知道楊崇古已經變成了黃姑娘,所以也不適合再住在宦官們隔壁了,所以已經住到了淨庾堂不遠的院落中。
回到住處時,已經是五更天了。守夜的侍女長宜看見她便趕緊幫她打水清洗,又說:“昨日冬至,府中發了錢物,不過黃姑娘你按府例還是末等宦官,所以拿到手的東西比我還少呢。明天得趕緊找景翌公公問問去,很快就要發年貨了,到時候又拿最少一份!”
黃梓瑕笑著搖了搖頭:“再說吧,我孤身一人在府中,拿了年貨又有何用。”
何況,誰知道還有沒有這一個年能過。
長宜見她似乎十分疲倦,便也不再說了,只送她入房休息。
黃梓瑕也覺得自己睏倦之極,可是躺下卻無法合眼,只睜著一雙眼睛,盯著外面漸漸亮起的天色,眼前閃過無處幻象。
鄂王李潤飄渺如仙的面容上,眉心一顆殷紅的硃砂痣。
被凌亂地刻在檀木桌沿上的那些字,又被轉拓到字條上。
字條被飛散在風中,與零星的飛雪一起瀰漫在整個大明宮中。
他站在欄杆上,轉過身往後一跳,消失在夜空之中。
無從清理的頭緒,無法查明的真相,那些消失在大火中的,又究竟是什麼——
黃梓瑕按著自己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僵直地躺在床上,望著窗外漸漸明亮的天色,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就算該來的總要來,但她卻無法坐以待斃,任由那些瀰漫的謎團,將自己覆蓋淹沒。
第235章神策御林(1)
長安北衙禁軍幾經演變,如今神策軍為首,御林軍居其次。
一身宦官服飾的黃梓瑕,經過神策軍營部,來到御林軍處,求見王蘊。王蘊調到御林軍之後,很快便擢升為右統領,如今真是青雲直上,春風得意。
黃梓瑕遞上名紙,求見王蘊。她隔著營帳,看向旁邊正在操練的兵士們,以為總得過得片刻王蘊才會出來,誰知王蘊早已從裡面出來,將名紙遞還給她:“別用楊崇古的名紙了,下次跟人說一聲你叫黃梓瑕,直接進來就行。”
黃梓瑕略有詫異,不知他為何這麼快。
“剛剛從神策軍回來,一轉身便看見你了。”他示意她與自己一起進內。軍中小跟班十分機靈,早已煮好了茶,送了上來。
王蘊將室內爐火撥旺,端詳著她眼下的淡淡黑影,說:“昨日那場劇變太過駭人,我也是一夜難眠。”
“我今日過來,正是為了此事。”黃梓瑕垂眸看著手中茶水,低聲說,“有求而來。”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一寸一寸地審視她的神情,許久,才笑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如何才會對自己最有利。”
黃梓瑕默然抿唇,低聲說:“是,然而,世間有些事,縱然明知螳臂當車,縱然萬千人在前,我亦不得不往。”
茶水微澀,如鯁在喉。王蘊望著她低沉而決絕的神情,只覺得自己氣息哽在喉口,心中無數話語,卻都無法說不口。
“理由呢?”他將手中茶杯輕輕放下,將自己的目光轉向窗外,看著彤雲密布的雪後天空,問,“他是你什麼人,你又是他什麼人?”
什麼人,他是自己的什麼人,自己又是他的什麼人……
那些往事在她面前一閃而過,無數片段仿佛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沒有承諾,卻早已不容置疑。
黃梓瑕深吸了一口氣,以低沉卻平靜的聲音說:“他曾陪我南下蜀郡,替我昭雪所負冤屈,更助尋找殺害親人的真兇,了結這一樁血案——今生今世,此恩難報。”
“今生今世……”王蘊笑著,卻終究有些黯然,“我終究是欠缺了這樣一個機會。”
黃梓瑕默然低頭,沒有回答。
他始終不甘心,又問:“在你上京伸冤的時候,一開始,你就是準備找他的嗎?黃家在這邊有族人,而我……當時更是你的未婚夫,為什麼你卻去尋找他的幫助?”
“只是機緣巧合,張行英幫我混進儀仗隊,被他發覺。”她垂下頭,捧著茶杯,脖頸深深地埋下去。然而她知道,即使沒有當時下決心求助李舒白,她也是不可能去找王蘊的。因為她當時的罪名,是為了情郎而殺害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