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頁
然而,一條養在琉璃盞中的小紅魚,兩根手指就能輕易捏死的弱小生命,又能藏得下什麼秘密呢?
她一壁催馬跟著周子秦,一壁又忽然想起當日在太極宮中見到的那個男人。
站在窗內的那個男子身邊,那個魚缸之中,如同鮮血般艷紅的小魚,雖然離得遠了,看不清形狀,但讓她總覺得,有些許異樣——
總覺得,王皇后特意將自己召進太極宮,與這個遙望自己的男人,似乎有什麼關聯。
琅琊王家……王蘊。
想起上次他與自己相見時的情形,她覺得自己面臨的處境更加複雜混亂,簡直是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如今壓在身上需要處理的事情,有父母家人的冤案,有四海緝捕不可見人的身份,有王皇后下令幫她重回大明宮的重任,有同昌公主這邊的無頭案……
還有,突如其來重逢的禹宣,和已經揭穿了她身份的王蘊。
她覺得自己頭深深地疼痛起來,坐在馬上神思恍惚,簡直連挽馬韁的手都開始不聽使喚。
而周子秦忽然停下了馬,說:“王蘊。”
她“嗯”了一聲,下意識道:“王蘊也是個麻煩……”
說到這裡,她才猛然驚醒,周子秦摸不著頭腦地看著她,而王蘊正策馬,從街道的另一邊緩緩行來。
夏夜清涼,一種透明的墨藍色籠罩住長安,王蘊向他們行來,在墨藍色的天空之前,神情平靜而柔和,依然是那個如濯濯春柳的大家子弟。
“長安即將宵禁,兩位還要往哪裡去呢?”
他聲音溫和,與往常一樣,未語先帶一絲笑意。他的目光從周子秦身上滑過,落在黃梓瑕的身上,笑意明顯地加深了,唇角上揚的弧度也顯得特別好看。
黃梓瑕想起上一次兩人見面時,他最後說的話,做的事,望著他此時清朗如同長安月色的笑容,心裡不由得升騰起些微的抗拒與畏懼,卻又無法言表,只能默然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王蘊催馬到她身邊,低頭輕聲問她:“又要去查案嗎?”
她咬住下唇,微微點了一下頭。
周子秦在旁邊趕緊說:“是夔王吩咐我們一同去的,王爺還有親筆手書呢,你看……”
王蘊掃了一眼,笑道:“大寧坊出了這樣的事情,恐怕那邊會不安定,我陪你們一起去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王兄最熱心了。”周子秦興奮地說,“崇古,你說是不?”
黃梓瑕點點頭。
王蘊與她並轡而行,似乎無意地隨口提到:“明天日子不錯,張行英會來司中報到。”
黃梓瑕這才趕緊說:“此事多虧王公子幫忙,改日……定當致謝。”
王蘊微笑道:“明日也可來我們京城防衛司看看,張行英在那邊定然會如魚得水,過得順風順水的。”
“好啊,我最喜歡去你們那邊蹭飯了!”周子秦立即來了精神,說起吃就是一個眉飛色舞,“說起來,京城所有衙門的飯我都去蹭過。蹭了一次就不想再去的是御史台,每次飯前都要訓話並宣揚朝廷教化,你們說至於嗎?最難以下咽的是大理寺,膳房牆上刷得雪白,全都是律條,不是斬首就是絞刑,要不就是流放三千里!而最喜歡蹭的飯,當然就是你們防衛司啦,年輕人多,口味也都接近,熟人多熱鬧,比在自己家吃飯還開心!還有啊,你們那個廚娘,是我見過的,京城手藝第二好的女子!”
王蘊笑道:“不知第一位是誰呢?”
“當然是張二哥的那位未過門媳婦啦,她簡直是廚中女聖手啊!”周子秦誇張地大嚷。
王蘊笑道:“真的假的,連酒樓里幾十年的大師傅都比不上一個小姑娘?”
“這可不是我一個人認為的,昭王、鄂王都如此說。崇古,你說呢?”
“嗯,比如木槿花,阿荻姑娘定然會一朵朵摘掉花萼,去掉殘敗的花瓣,但酒樓里可能會讓人先備下,到用時才抓一把花瓣隨手撒進去,可能有許多花瓣已經不新鮮。從這方面來說,自然是阿荻姑娘做的更勝一籌。”
黃梓瑕點頭表示同意,但就在這一刻,她的腦中忽然閃過一件事,讓她整個人忽然呆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來,那一日在張行英家中,他們喝著木槿花湯時,鄂王看見那幅奇怪的畫,他當時那種奇異的神情,到現在想來,都讓人覺得不對勁。
而她想著那幅畫上的內容,卻更覺得,心口巨震。
畫上三團塗鴉,第一團,是一個人被天雷擊中焚燒而死的模樣;第二團,是一個人死在重重圍困的鐵籠之中……
不偏不倚,和這個案件中,那兩件兇案的手法,幾乎一模一樣——
這難道,只是巧合?
而第三個,被空中降下的鸞鳳啄死的那個人,又預示著什麼?
鸞鳳……
黃梓瑕的腦海中,不知為何,迅速浮現出同昌公主的身影。
她站在高台之上,述說著自己的夢境。她說,南齊淑妃潘玉兒,來夢中討還她的九鸞釵。
九鸞釵……死於九鸞釵之下的人。
黃梓瑕坐在馬背上,只是一剎那的恍惚,卻已經感覺到自己背後一陣冷汗沁出,讓她簡直無法坐直身體。
“崇古,你怎麼了?”王蘊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因為她搖搖欲墜的身影,他抓住了她的馬韁,幫她穩住那拂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