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那,漢朝時,也有漢武帝的母親王娡,在宮外成親生女之後,又拋夫棄女,偽稱自己是初婚而進宮,最後母儀天下……不是嗎?”
黃梓瑕瞠目結舌許久,最後只能說:“我泱泱中華九州大地,古往今來千年歷史,總會有一兩個人與眾不同,但也畢竟少數。”
王若垂眼看著桌上書冊,遲疑地問:“那麼,崇古,你覺得王皇后這樣隱瞞婚史入宮為後的女子,若被漢景帝發覺,她……她會落得如何下場?”
黃梓瑕不覺笑了,說:“王妃何苦替古人擔憂?王皇后最後成了王太后,家中滿門富貴。他兒子漢武帝後來知道母親與平民生過一個女兒,還親自登門拜訪,稱她為姐姐。我想皇家也有感情,凡事亦能用常理揣度。”
“嗯……我想也是。”她將書卷抱在懷中,臉上卻依然是那種恍惚的神情。黃梓瑕心中暗暗把剛剛說的話過了一遍,但也抓不住重點,便順著王若的目光往前看去,發現桌上供著一枝牡丹。
這牡丹正是那一朵綺琉璃,如今供在一個寬大的水晶盆中,下面盛了淺淺的水,剛好蘸著花枝,養著那一朵花。但花朵畢竟已經顯得憔悴了,花瓣略有捲起,也飄零了一兩瓣。
王若見她盯著那朵花看,臉上騰的一下就飛紅了,低下頭去卷著書冊,一臉不自在的羞怯模樣。
真奇怪,看這樣子,倒似乎她對夔王是真的上心的。黃梓瑕在心裡默默想著,她深切感覺到王若那種情竇初開的少女對李舒白的憧憬嚮往,一時有點迷惑,仿佛被她的心情傳染了。
王若低頭輕撫著那朵養在水中的綺琉璃,怯怯地低聲說:“崇古,你肯定在心裡笑我。”
“我笑你什麼。”黃梓瑕笑道。
她害羞地抬手遮住自己的面容,低聲說:“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我的心情……我啊,之前一直在設想著,我未來的夫君會是怎麼樣的,我將來會過什麼樣的日子,會是什麼樣的人讓我絲蘿依喬木……可是,就在我被帶進後殿,抬頭看見夔王的一瞬間,我全都明白了,一瞬間,好像看清了自己面前一生的路,對未來好像就一點也不懼怕了……我看見他站在光芒之中,手中持著這枝牡丹,全身通透如玉……一瞬間我就知道了,他就是我一生的人……”
黃梓瑕想著王若初見李舒白時的情形,心中覺得並非如此,但還是笑道:“看你當時的模樣,就知道了。”
“你可不能對別人提起。”
“好。”黃梓瑕坐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緋紅的臉頰,眼中殷切的憧憬,眼前忽然幻夢一般,閃過某個初夏的黃昏,蜻蜓飛滿的池塘邊,她抱著滿懷的荷花一回頭,看見那個遠遠望著她的少年。
不知不覺,她瞬間陷入迷離的情緒。等回過神來,才感覺心口微微的疼痛。她轉頭看紅日西斜,便慢慢站起身,說:“我該回去啦,王妃可以先將這幾本律令留著看看,拿來入睡還挺好的。”
“好。”王若的手依然無意識地撫著牡丹花瓣,卻只讓花朵顯得越發凌損。
黃梓瑕走到門口,看到小庭中紫藤開遍,妖嬈的紫色如霧氣一般繚繞在架子上。春日的夕陽是耀眼的金色,照在紫藤上,滿庭都是華彩金紫。她忽然在一瞬間胸口觸動,感受到了王若那種含羞帶怯的歡欣。
所以她回過頭看著王若,笑著說:“王妃請放心吧,我不會對別人說起的,只對王爺說,王妃還珍藏著王爺折給她的那一朵綺琉璃呢。”
王若又羞又惱,站起來朝她跺腳:“哎呀,你這個人……”
黃梓瑕笑著,早出門去了。
夔王府來接她的馬車已經停在王家門口。她上了馬車,一路上經過長安的街巷,就在走到東市附近時,忽然馬車停了下來。她還想看看誰這麼大膽敢攔夔王府的馬車,一掀車簾卻發現車子停在一間酒樓畔,頭上二樓窗前,有個人正站在那裡看著下面。夕陽下一身紫衣,夕陽照在他的身上,和王若小庭中紫醉金迷的藤花一般無二的耀目。他正用慣常那種漫不經心的目光看著下面車中的她,那在夕陽下顯得更加深邃的五官上,卻沒有一點可以泄露他情緒的表情。
老闆李舒白就在樓上看著她,她自然不敢怠慢。跳下車子,進了酒肆,上樓到雅間去敲門。立即就有人來開了門,正是日常跟在李舒白身邊的宦官景祐,他風寒還未大好,吩咐黃梓瑕細心伺候著王爺,帶上門就出去了。
雅間內卻不只她和李舒白,還有同樣穿著微服的昭王李汭及鄂王李潤,以及一個正坐在琴幾前緩緩撥弄的女子。那女子看年紀已經有四十來歲,五官十分美麗,只是面容上頗有憔悴之色。她看見黃梓瑕進來,也不說話,只朝她微微頷首,信手在琴上輕彈,琴聲清越,十分動人。
李舒白見她打量那個女子,便說:“她是董庭蘭的再傳弟子陳念娘,前日聽昭王說她到了長安此處,我和鄂王相約過來聆聽她的技藝。”
本朝以來,西域胡化的樂器和音樂盛極一時,七弦琴往往因“古聲淡無味,不稱今人情”而少人欣賞,但董庭蘭在盛唐時卻憑著自己高超的琴藝極受讚譽,高適也曾為他寫詩: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黃梓瑕忙對那位婦人點頭致意。
身旁昭王李汭笑道:“四哥,這位小宦官現在可深得你重用啊,今日又是忙什麼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