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頁
“天氣炎熱,靈徽也不能久停,朕已經決定,待兇手伏法之後,便暫將她送往父皇的貞陵停放,待她的陵墓建好之後,再入土為安。”
“如此甚好。”李舒白說著,卻見皇帝靠在椅背上,仰頭看天,再也沒有動彈,甚至連眼珠都沒有轉動,只有呼吸越發沉重。
他停了許久,向皇帝告退,與黃梓瑕一起出了公主府。
夏日午後,京城籠罩在一片熾熱的氣息之中,街上幾無行人。
馬車內的冰桶之中,陳設著雕成仙山的冰塊,只是被熱氣侵蝕,融化的冰山已經看不出仙人和花樹的模樣,只留存了山體的輪廓。
融化的冰水滴在桶中水上,輕微的聲響。
即使坐在冰塊旁邊,黃梓瑕依然覺得炎熱,後背沁出微微的汗。她感覺到李舒白端詳她的目光,令她覺得緊張到極點。
處在這種境地下,簡直是知己不知彼,毫無掌控場面的可能。於是為了避免一敗塗地的結局,她一咬牙,先開了口:“奴婢想請教王爺一個問題。”
他端詳的目光中透出了一絲詫異:“什麼?”
“是否,有什麼辦法讓人能產生幻覺,看到原本沒有發生的事情?”
李舒白搖頭,說:“不可能。”
“然而,我剛剛遇到禹宣,他說,我曾在父母去世那一日,手中拿著那包砒霜,神情古怪。”
禹宣,這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心口似有波瀾,但隨即,便如漣漪盪開,化為無形。
李舒白略一思索,說:“或許,這可以解釋他為何始終堅持認為你是兇手——因為他眼中看到的你,在出事之時做出了一些不正常的舉動。”
“但我確實沒有做過!”她堅持說。
“是他記錯了,還是你忘記了?”李舒白又問。
“他記錯了。”黃梓瑕毫不猶豫。
“也許還有一個可能,他說錯了——這是一句謊言。”
“然而……他當著我這樣一個當事人說謊,又有什麼意義呢?”黃梓瑕茫然地問。
“你是當事人,你尚且不知道,我又何嘗知曉?”李舒白的聲音變得冷淡起來,“何況,你們不是已經約好要在益州會面嗎?到時候你們再行對質,不就明白了。”
黃梓瑕聽出了他寒涼的語氣,默然無語,聽得冰水“滴答”一聲落下,馬車也緩緩駐足,夔王府已到。
黃梓瑕下馬車時,只覺得一股熱氣湧來,如同有形的波浪般,讓她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李舒白就在她的身後,抬手扶住了她。
她站穩身子,正要向他致謝,他卻已放開手,逕自越過她向著裡面走去了。
她站在那兒,看著他的背影一會兒,轉身向馬廄走去。
他沒有回頭,後腦勺卻像長了眼睛,冷冷的聲音傳來:“去哪兒?”
“太極宮。”她回頭說,“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救下公主身邊的侍女和宦官們。”
“楊公公別來無恙?”
王皇后午睡醒來,尚帶著慵懶的意味。大殿幽深,王皇后冰肌玉骨,一身紗衣如輕雲般簇擁著她,竟像毫未受炎熱所侵。
而自夔王府一路縱馬疾奔而來的黃梓瑕就糟糕多了,頭髮散了一兩綹在額前,鼻翼上尚有細小的汗珠,剛剛在殿外倉促整理的衣服也不夠齊整,看起來十分狼狽。
王皇后抬手示意身邊所有人都先退下,然後將几上的一條錦帕拿起給她,問:“這麼急著來找我,是有什麼事麼?”
黃梓瑕接過,按了按鼻上的汗,低聲說:“恭喜皇后,回到大明宮指日可待。”
王皇后在她的面容上注目一瞬,見她神情如此認真,便微微一笑,說:“蓬萊殿近水,比這裡確實涼快多了,若能儘快回去自然好。”
黃梓瑕點頭道:“奴婢知道皇后定然已經在準備回宮,但能幫助皇后早一日回去,也是奴婢的職責。”
“你先說說,為何這麼急著來告知我此事。”王皇后靠在榻上,握著一柄繪天女散花的白團扇,似有若無地輕扇著。
“郭淑妃有一個秘密,或許有可能被同昌公主身邊的近身宦官與侍女們察覺,如今公主已死,她要讓公主近身的那些宦官侍女,盡數殉葬。”
王皇后以白團扇遮住自己的唇,卻掩不住微彎的雙眼:“看來,是個十分重要的秘密。”
“其實……只是一句話而已。”她低聲說,“而我,還有一件事,要請皇后成全。”
“什麼?”
“此事涉及的另一個人,國子監學正禹宣,是我的……故人。我相信這個秘密只要皇后知道,便可用以訓誡郭淑妃了,無需讓這個秘密公之於天下。”
王皇后笑道:“這個自然,本宮能容忍郭淑妃在宮中十幾年,今後自然也要繼續讓她在宮中作我的左膀右臂。”
黃梓瑕默然垂首,低低地說:“是。”
“那麼,郭淑妃的秘密,是哪一句話?”
黃梓瑕的眼前,忽然如同夢幻般,閃過她與禹宣初見那日的風荷,她懷中散落的那些菡萏,靜靜漂浮在水上,圈圈漣漪擾亂了湖面,再也無法恢復平靜。
第一次搬到外面的宅第居住時,因為失眠而在她家門外站立了半宿的禹宣,睫毛上的雪花融化成水,如同淚珠一般滴落。
在她家慘案的那一天,他幫自己懷抱著梅花,灼灼欲燃的紅梅開在他的笑容旁,比她見過的所有鮮血都要艷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