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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手中捏著的東西,是一封信。
那信紙是淡淡的緋色,偶爾日光在上面閃過,邊角處有一絲金色的花紋流動,極為美麗,一看便是女子閨閣之物。但那上面寫的東西,黃梓瑕卻離得太遠,完全看不清楚了。
走到大寧坊的興唐寺前,他終於在香爐之前停下來,將手中那封書信拆開來,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抿住那輪廓與唇色都極其完美的唇,慢慢地抬手撕掉了手中的信。
然後,他將手中那幾張信紙碎片放進了香爐,又駐足站在香爐前,眼看著那幾張碎紙徹底化為灰燼,才轉過身,沿著安興坊向著國子監所在的務本坊而去,頭也不回。
等到禹宣消失在轉角,空無一人的街上,黃梓瑕跑到香爐邊,看向裡面。那信紙質地十分厚重,又有描金花紋,即使化了飛灰也不算輕薄,只隨著焚香的氣流,緩緩地飄動了幾下。
也不知為什麼,黃梓瑕抬起雙手,就像是抓蝴蝶一般,將其中最大的那一片,攏在了掌心之中。
紙片還帶著微微的餘熱,而她小心地拉下袖子將雙手用衣袖墊住,隔絕手汗,然後合攏被衣袖遮蓋的雙手。
她將這溫熱的秘密隔著薄薄的絳紗包在掌心中,不敢再動雙手,怕手掌的一點輕微移動都會破壞掉紙灰的完整。
她合著手掌,捧著那不為人知的秘密,在街上狂奔向崇仁坊。
周府的門房已經很熟悉她了,所以直接就請她進去了。
今天也依然呆在僻靜院落中鼓搗屍骨的周子秦,看見合著手掌奔來的黃梓瑕,嚇了一跳:“崇古,你的手怎麼了?被人釘住了?”
她小心地打開自己的手掌,露出裡面的紙片:“你幫我弄一個東西。”
“……紙灰?”周子秦疑惑不解,“這個,哪裡來的?”
“興唐寺的香爐中。”
周子秦露出嚴肅而認真的神情,對她說:“崇古,我告訴你一件事情。有了病,要去看大夫,你不是從不信鬼神的嗎?跟你說,生病了就抓一把香灰沖水喝下去之類荒唐無稽的事情,你絕對不可以做!你要是做了的話,我絕對會鄙視你的!”
“這是一封信。”黃梓瑕無可奈何地將紙灰抵到他面前,“裡面有我急需知道的線索。如果你能把上面的字顯露出來的話,我就……請你吃飯。”
“誰還沒吃過飯啊。”周子秦鄙視不屑,用一張紙輕輕地插入她手掌與紙灰之間,然後輕輕抬起,將那片灰挪到紙上。
“那你自己說吧,要什麼。”
“從今以後,你不能再將我像今天中午一樣丟下,然後自己去查案!”他開出了條件。
黃梓瑕解釋:“中午是去公主府了,公主沒有發話,我怎麼能帶別人過去?”
“哼,你不能說我是大理寺派給你的助手麼?”他瞪著她。
黃梓瑕無奈:“好吧……只要沒有特殊情況,我一定都叫上你。”
“太好了!”周子秦頓時眉開眼笑,使勁地拍著黃梓瑕的肩,“我最喜歡跟著你了,崇古!跟著你,有屍體!”
黃梓瑕假裝沒聽見:“那紙灰上的字……”
“放心吧,交給我!”
周子秦打了一盆水,將紙輕輕放在水面上,然後以最輕微的動作將下面的紙從水中抽走。
紙灰輕輕漂浮在水面上,周子秦又從旁邊架子上翻了半天,找出一小瓶東西來,小心地將裡面盛的淡綠色液體沿著紙灰的邊沿倒了一圈,說:“這可是我按照古法,用了幾百斤菠薐菜反覆煎熬過濾才提煉出來的,平時我也捨不得用呢。”
液體慢慢擴散開去,滲透進紙灰。整片紙灰在那液體的侵襲下,忽然漸漸有字跡在黑色的灰上顯露出來,那是紙灰上殘留的墨色在飛速消失,比紙灰稍微快一點,所以顯出一種淡色的痕跡。
字跡消失只有一瞬間,仿佛只是黑字上灰色的顏色一閃即逝,雖然並不清晰,但勉強可辨。
“月……華……巟……照……尹……”
周子秦仔細地看著上面的字,努力辨認著:“什麼意思?”
黃梓瑕呆呆地看著那片紙灰上這五個泛白的字體飛快消失,整片紙灰終於溶解在水中。
她慢慢的,艱難地低聲說:“我想,第三個字是流字被撕掉了一半,而下第五個字,應該是君字被撕掉了一半……”
“月華流照君……”周子秦恍然大悟,“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中的一句!”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他抬頭看她,問:“情書?”
黃梓瑕點點頭,又搖搖頭。她說不出話,只茫然地坐下來,望著那片灰跡。
在綠色液體的侵蝕下,整片紙灰已經化為灰燼,半沉半浮地散開。
那殘留的幾個字,終於,永遠消失不見。
周子秦還在自鳴得意:“不錯吧?我發現菠薐菜的汁水可以除掉衣上沾染的墨跡,然後又在古籍中找到提取汁水的辦法。用了這種特製汁水之後,紙灰上的墨跡會在紙灰溶解之前一瞬間,先被菠薐菜汁水褪掉顏色——雖然只有先後這麼些微的時間差,但已經足夠我們看清字跡了。我實在是太厲害了對不對?”
黃梓瑕勉強點頭,說:“對。”
周子秦這才發現她不對勁,忙問:“崇古,你怎麼了?你的臉色看起來……好難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