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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大娘的面色,終於徹底變成慘白。她與殷四娘靠在一起,連身子都開始虛軟,兩人只能緩緩地靠在欄杆上,唇色青紫,雙唇輕顫,卻說不出任何話。
“不知道……大娘以前是否殺過人呢?你膽子很大,而且也夠聰明。挑選了這樣一個最為混亂也最為安全的時間,充分利用了舞蹈和作案器具——當然了,一個擅長戲法的四娘,可以替您安排一切細節——然而,在現場這麼多人的眼皮底下,明知只要有人一回頭就會發現黑暗中你的身影,你卻依然願意放手一搏。而且,準確,狠辣,在這麼倉促的時間之中,還能一刀刺入齊判官的心口,沒有令他發出任何聲響,也沒有卡到肋骨。甚至,在刺到心口的同時,你還轉動匕首攪了幾下他的心臟,令他沒有任何反應,立即死亡。連近在咫尺的碧紗櫥內的周家姑娘,也未曾覺察到任何聲響。”黃梓瑕聲音冷靜而平緩,聽不出任何情緒,甚至帶點冷漠,“當然你的運氣也很好。在開場的時候,齊判官本來坐在前面,你當時本沒有機會接近,但你當時說,此舞旖旎可與心上人同賞之後,齊判官正在討好周家姑娘,於是便真的將自己的椅子移去,去往最後的碧紗櫥旁邊。而在你殺人的時候,范公子當時正在嘔吐,臭氣被風吹送過來,掩蓋了血腥氣,也使得周家姑娘正好掩鼻轉過身去,目光正好避開了你。”
公孫鳶站在燈下,燈光照著她的身軀,如一枝風中寒蘭,纖細無比,蕭瑟無比。
“你在殺人之後,本應立即將匕首帶回木劍之中的,然而安回劍刃需要一些時間,並不像拿下來這麼容易,而且在黑暗之中要對準扣子絕對很難,又容易泄露裡面有血的事實,所以你不得不放棄這把匕首。而如果就這樣將它插入石縫中,則必定會有血沾在石板上或滲出土外,被人發現,而剛好范公子吐完了醉倒在地上。你自然惱恨他輕薄無行,於是乾脆用他的衣服匆匆擦乾血跡,然後將它插入石縫之中,最後拿走劍柄,直接套上,天衣無縫……不是麼?”
在眾人一片安靜之中,公孫鳶死死咬住下唇,強止住自己雙唇的顫抖,許久,才勉強用喑啞的聲音問:“那麼……齊判官與我無冤無仇,我……有什麼理由,要殺他?”
“無冤無仇嗎?”黃梓瑕說著,將手上所有公孫大娘的物事都收了起來,轉而朝周子秦點點頭。
周子秦會意,立即到旁邊將一些東西拿出來,放在了水榭的桌子之上。
被他放在桌上的東西,簡直是形形色色,亂七八糟——
一個暗藍色的荷包;一份鍾會手書的冊頁;一張青松撫琴畫卷;一疊各種形制的俗艷詩箋……
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之中,黃梓瑕將這些東西逐一展示給大家看,說:“這是我在齊判官的家中發現的,覺得不對勁的東西——第一,是這一疊的詩箋。這些詩箋全部來自於成都府梧桐街,幾乎都出自風塵女子之手,用的名字是溫陽。”
范元龍愕然問:“溫陽?不就是和傅辛阮殉情的那個人嗎?他收到的詩箋,怎麼會在齊判官的家中?”
“對,而且,在事後我們走訪了梧桐街,在各家妓館之中,找到了送出這些情詩的人,對方都表明,確實有一個客人叫溫陽,待人體貼,溫柔愛笑,還會做淫詞艷曲——與性格冷淡的溫陽,幾乎迥異。”
“難道說……”眾人心中不約而同都起了一個念頭,頓時都靜默了,無法出聲。
“不止如此。請諸位看,這張青松撫琴畫,從紙張質地、繪畫技法和意境來看,都和齊判官家中的完全不一樣,而據我們所知,溫陽原先懸掛在書房中的,倒確實是這樣一幅圖,只是,在溫陽殉情前後,不見了。”
黃梓瑕又將另一幅畫拿出來,說:“而這幅繡球蝴蝶,則是我們從溫陽的房間內拿到的。他的家僕說,原先掛在家中的一幅青松圖,不知什麼時候換成了這幅,而我們在他的家中,卻未曾搜到所謂的青松圖。”
“而齊判官家中,原先懸掛的,正是一幅繡球蝴蝶!”周子秦點頭,說道:“所以我們有十足的把握,認定他們書房內的這兩幅畫,肯定是被掉包了,素喜雅靜,常對青松的溫陽書房內,被換上了一幅繡球蝴蝶,而書房中掛著月季、杜鵑的齊判官家中,怎麼會掛上一幅迥異的青松圖?”
周庠忙問:“那麼,對調這兩幅畫,到底有何用意呢?”
“這用意,其實就在於一幅畫。”黃梓瑕說著,將從溫陽家中找出的那封傅辛阮的信取出,給眾人念了一遍:“……念及庭前桂花,應只剩得二三,且珍惜收囊,為君再做桂花蜜糖。蜀中日光稀少,日來漸覺蒼白。今啟封前日君之所贈胭脂,幽香彌遠,粉紅嬌艷,如君案前繡球蝴蝶畫……”
她放下這封信,輕嘆道:“與傅辛阮交往的人,對於平時自己的蹤跡十分留意,他在風化場所用的,一直都是別人的名字,傅辛阮也不例外,她一直都稱呼對方為‘溫郎’,在給自己姐妹寫的心中,也一直提到‘溫陽’,所以,這個所謂的‘溫陽’,小心翼翼地遮掩著自己的行跡,在妓院中從不留下自己的隻字片紙,與傅辛阮的交往,也極少書信,這可能,是他們之間僅有的傳書——於是他拿過來,作為證據,放在溫陽的身邊,讓溫陽這個替死鬼因為這封信而坐實了與傅辛阮有過交往,同時也用這封信,誘導我們將他們中毒身亡作為‘殉情’處理,用以瞞天過海,遮掩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