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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在她的一雙手上。只見白皙而骨節勻稱的一雙手,手指極長,在一個女人手上甚至顯得指掌略微大了一點,但錦奴笑了笑,橫過琵琶在自己懷中,左手輕按琵琶頸,右手以玉撥划過琵琶弦。
在這一瞬,她的手忽然不再顫抖,她的面容也湧起一陣淡淡的紅暈。她手指一動,撥弦的速度讓人簡直看不清她的手,琤琤淙淙的樂聲傾瀉而出,如大珠小珠滴滴墜落於殿內,而那一顆顆珠子卻又是粒粒分明迥異的,有圓潤的,有輕靈的,有通透的,有柔軟的,萬千感覺一瞬間涌動,高台之上,華堂之內,回音隱隱,尤其動人。
第22章傾絕天下(1)
一曲終了,眾人都是久久沉浸其中,不能自已。就連王若也是許久才長出了一口氣。
趙太妃笑望著王皇后,問:“如何?”
黃梓瑕這才發現,滿殿人中唯有王皇后神情恬淡,此時聽趙太妃這樣問,她才說:“確實不錯,不過我聽不出好來。”
黃梓瑕想起別人說的,皇上極愛奢靡游宴,而王皇后性情靜謐冷淡,對於歌舞游宴之事並無興趣,看來是真的。
錦奴將琵琶放下,起身朝殿上行禮,說:“當年師父便說我的琵琶只有無盡繁華,沒有寂靜落定,想必這就是我此生技藝所限了。”
王皇后說道:“你如今年輕美貌,又在京城極盡繁華之中,領悟不到才是好事。”
趙太妃笑道:“皇后說的是,非經歷了大悲大苦,怎麼領悟落寞寂定?所以小丫頭這輩子不知道才好呢!”
錦奴又行了一禮,將要退下,趙太妃又說:“今日索性無事,你說說你師父,如今可還在揚州?她既然這麼好的技藝,什麼時候讓她來宮中給我彈一曲琵琶?”
錦奴勉強笑了一笑,說:“我師父已經去世了。”
趙太妃一臉惋惜道:“可惜了,我最喜歡琵琶,也曾經詔當年曹家的後人進宮,但可惜曹家也已經人才凋零了。聽你的口氣,你的師父應該有驚人技藝?”
錦奴應道:“是。我師父的琵琶,當世無人能及。若太妃有意,我便為太妃講一講師父當年一件韻事。”
王皇后臉上顯出不耐的神情,轉頭低低地問王若:“你精神可好?是否要休息一下?”
王若搖頭,說:“我回去也是躺著,不如聽一聽吧。”
岐樂郡主在旁邊陰陽怪氣道:“正是呢,王妃現在還是呆在人多的地方比較好,免得……”
免得什麼,她不說,但別人都心知肚明,就連趙太妃也是看了她一眼,幸好她也不再開口。
錦奴坐在凳上,抱著琵琶娓娓道來:“十六年前,揚州繁華之中,師父與五位姐妹一起共創了雲韶苑,人稱雲韶六女。後來我師父嫁了人,生了一個女兒,正逢先帝詔令天下大黼,雲韶六女中其餘五人奉詔上京,唯有我師父剛剛分娩,所以正在家中坐月子。
“當時揚州有另一個歌舞伎院名叫錦里園,因人人說‘揚州繁盛在雲韶’而不忿,特意搜羅了三十六名波斯胡姬到揚州來。每年冬至之日,江都宮打開,各方男女老幼齊齊湧入,聯袂踏歌,是揚州一年一度的盛事。而在踏歌起舞之前,必推舉揚州最負盛名的歌舞伎院演奏開舞。
“那一年照例又是雲韶苑中的舞伎們在江都宮的大殿上起舞。就在第一段舞還沒完時,對面台閣上忽然傳來樂聲,三十六名胡姬中,有十二位或彈豎箜篌、或奏笙簫管笛,二十四位舞伎且歌且舞。波斯人赤足薄紗,腰肢嫵媚,又加上金髮碧眼,旋轉如風,別有一種嫵媚勾魂的風情。頓時人群紛紛湧向那邊,競相爭睹胡姬風姿,一時場面大亂,一片嘈雜。
“當時雲韶苑的那一隊舞伎也是慌了手腳,竟垂手站在台上不知所措。當時我才八歲,陪著孩子剛剛滿月的師父在後殿,聽得前面大亂,師父將孩子交到我手中,走到門口一看,見人群紛紛攘攘,都簇擁向了那一邊。那三十六位胡姬笙管繁急,腰肢柔軟,又滿場亂飛媚眼,引得台下眾人紛紛叫好,氣氛一時熱烈無比。而她們這邊,則冷冷清清,只有幾個觀者在收拾東西準備走到那邊去。
“我師父一見此時情景,便幾步走到一個琵琶樂者身邊,將她手中的琵琶接過來,坐在殿旁椅上,順著踏歌的曲調,抬手彈撥琵琶。
“只一聲琵琶傳出,清音響徹整個江都宮,飛鳥驚起,群山萬壑都在迴響餘音;三兩句曲調之後,二十四位波斯舞者亂了舞步,肆意扭擺的腰肢便跟不上節拍;半曲未完,波斯那十二位胡姬俱皆不成曲調,箜篌笙管全部作啞。整個江都宮中只聽得琵琶聲音泠泠迴響,如漫天花雨,珍珠亂泄。一曲未畢,冬至日落雪紛紛,雪花隨著琵琶聲迴轉飛揚,仿佛俗世煙塵被樂聲直送九天之上,上達天聽,下覆萬民。當時江都宮中萬千人,全部寂靜無聲地在落雪中傾聽那一曲琵琶,竟無一人能大聲呼吸,驚擾樂聲。”
眾人聽得錦奴的描述,也不由得都屏息靜氣,連趙太妃也不由得拍著手說:“真是神技啊!”
黃梓瑕也在心裡暗自想像當日情狀,不由得心馳神往,感覺心中久久震撼。
“是啊,終此一生,或許當日那一曲琵琶,我都不復再聞了。”錦奴面露微笑,神情中也儘是憧憬嚮往,“那曲踏歌完畢,迴環往復,我師父再奏一曲,此時琵琶聲不復之前的極高極亢,轉為明快通徹,仿佛催促著遊人們的四肢百骸,令人蠢蠢欲動。殿上的雲韶苑舞伎們回過神,立即照常列隊,領舞踏歌。滿宮遊人一時如痴如醉,隨著樂聲在雪中聯袂挽臂,開始通宵達旦的踏歌起舞。那之後,揚州留下傳說,梅挽致一曲琵琶抵百人妖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