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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七弟呢?”李舒白緩緩問,“七弟對陛下一向敬愛有加,他又妨礙到了陛下什麼,為了對付我,陛下連他都願意捨棄?”
“朕不願捨棄!”他聲音顫抖,想要嘶吼卻已經沒有力氣,只能一字一字從自己胸口擠出破碎的字句來,“是他三番四次……向朕請求,要捨棄一切,去王摩詰的輞川別業閉門修行……朕怎麼可能答應他?他……是當朝王爺,就算修行,也得在……王府內……”
“是老奴勸服了陛下,應允鄂王要求。”見他實在已經無力說下去,王宗實便淡淡說道:“當時陛下龍體不豫,正在憂心如何安排夔王殿下。蜀地兩次刺殺不成,反倒搭上了岐樂郡主,夔王殿下您,可令我們感到十分棘手啊。所以我們便在估摸您回京之前,給鄂王服下了魚卵,又安排下種種機關,終於成功讓鄂王答應在天下人面前揭發您的罪行,說起來,也算是著實不易。”
話已至此,所有一切已坦誠公布。李舒白長長出了一口氣,看著日光自鏤空雕花窗外斜照進來,殿內陰暗處與明亮處迥異。
他們站在稀薄的日光之下,而帝後卻坐在最為幽暗之處。殿內的宮燈中,燭火已經相繼殘盡,再無一絲光線站在他們身上,令他們的面目都顯得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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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紫宸含元
在這樣的寒日,廣闊而冰冷的大明宮含元殿上,只有微弱的日光透過窗戶,薄薄的,淡淡地鋪了一層淡色陽光。
李舒白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自己身邊的黃梓瑕的手。
越窗照在他們身上的日光雖然熹微,但也總算讓這宮廷里難得地充滿溫暖氣息。他們攜手看著坐在榻上的帝後,只覺得他們雖然高高在上,卻也龜縮於暗黑之中,可憐可嘆。
李舒白轉過頭,朝著黃梓瑕微微一笑。
她剛剛一番抽絲剝繭的推理,加上心口重壓的負擔,已經覺得十分疲憊。但他的笑容讓她覺得又有了力量,她與他交纏的手指緊握,綻放出微弱的笑意。
站在他們不遠處的王蘊,默然將臉轉向一邊,退了半步,右手已經覆上自己腰間攜帶的刀柄。
事到如今,皇帝也不再遮掩,只看向王皇后,點了一下頭。
王皇后將手從皇帝背上收回,一直側坐的身子緩緩轉過來,然後抬起雙掌,啪啪拍了兩下。
空蕩蕩的大殿之內,腳步聲驟起。披堅執銳的御林軍自殿外急沖而入,箭在弦,刀在手,將李舒白與黃梓瑕團團圍住。
一直站在殿內一言不發的王蘊,率領著幾個下屬向著帝後行禮:“請陛下旨意,如何處置這二人?”
皇帝喉口嗬嗬作響,俯視著下方的李舒白良久,聲音低沉而狼戾:“你畢竟是我四弟,我又如何能看著你命喪刀兵?今日……朕與你最後喝一杯酒,以了……兄弟之情。”
王宗實冷眼望著李舒白,親自捧著酒樽走到他面前,設好兩個酒杯,滿滿斟上。
李舒白看著他手中托盤之上的兩杯酒,一左一右,金杯之內光點隱隱,看似毫無區別。
王宗實抬手取了一杯,遞給李舒白,面容上依舊是冰冷陰森的模樣。等李舒白接過那一杯酒,他又親手端起另一杯酒,走上丹陛陳設在龍案之上。
李舒白舉著那杯酒,垂眼看著微微晃動的酒水許久,才垂眼一笑,說道:“多謝陛下恩典。只不知這杯酒飲下後,陛下要如何處置臣弟?”
王皇后替榻下的皇帝持起酒杯,向他致意,說道:“夔王請飲了此杯,陛下自會決斷。”
李舒白看了王宗實一眼,目光又轉向王皇后:“臣弟敬陛下。”
王皇后見他將杯中酒湊到唇邊,卻不喝下,便坐到皇帝身邊,將酒遞到他的口旁。
然而皇帝口唇微動,只輕輕捏著她的手腕,艱難說道:“朕……怕是喝不下,還是皇后……”
王皇后會意,轉頭舉杯示意李舒白,說:“陛下龍體包公案,怕是喝不下此酒,便由本宮代了吧。”
李舒白舉杯沉吟,丹陛上下,一片寂靜。
四周刀兵包圍,隔窗而來的日光明晃晃地照在刀尖之上,再反射到他們面容之上,就似無數閃爍不定的鋒芒加身。
杯酒在手,利刃在身。
陷入絕境,無處可逃。
黃梓瑕只覺得後背的汗沁出,已經濕了衣裳。她在他身後輕聲道:“王爺,喝完之後,我們立即出宮……或許,還有辦法將魚卵排出。”
“若是無法排出呢?”他以杯掩口,輕微動唇。
那麼,他就會變成如禹宣一樣,或者如張行英一樣,或者如鄂王一樣,為偏執邪念所惑,最後走火入魔,至死依然執迷不悟。
黃梓瑕咬一咬下唇,輕聲說:“無論您變成怎麼樣,梓瑕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李舒白轉頭凝視著她,看著她堅定而澄澈的目光,也看著她眼中的自己。他的身影始終在她的眼眸最深處,不曾波動絲毫。
他的唇角忽然浮起一絲笑意,他一手持杯,一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輕聲說:“是嗎?讓你看見那樣的我,我肯定比死了還難受。”
黃梓瑕一時喉口哽住,不知如何回答。
他卻已經放開她,回身向皇帝舉杯,說道:“臣弟多謝陛下恩賜。這一懷酒,是臣弟這些年來飛揚跋扈,僭越本分,罪有應得。如今臣弟心甘情願領此君恩,而梓瑕卻屬於無辜捲入,為我而冒犯陛下的種種,還請陛下看在這杯酒的分上,能令她走出大明宮,不必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