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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梓瑕抬頭看他,問:“王爺是為了那張符咒?”
“嗯。”他打馬前行,若有所思,“那一張符咒之上,共有鰥殘孤獨廢疾六個字。在我母妃去世的那一日,圈定了‘孤’字,三年前我在徐州遇刺,手臂差點殘疾,但那一個‘殘’字終究還是隨著我痊癒而褪去了。而這一回……”
臨出發前,那張符咒之上,出現了淋漓的血色,圈定了那一個“廢”字。
衰敗萎棄,謂之廢。
大唐夔王李舒白,六歲封王,十三歲出宮,七年蟄伏之後,一舉擊潰朝廷最大的威脅龐勛,並同時鉗制各大節度使,權傾天下、威勢極盛。
然而,過早盛綻的人生,究竟能飛揚跋扈多久。
二十三歲,他的命格動亂,批命的符咒上,不祥的字眼被一一圈定。
黃梓瑕只覺得此事詭譎無比,但又沒有頭緒,只能安慰他說:“世間種種,畢竟都有原因。我不知這張符咒的究竟為什麼能事先預兆王爺的事情,但歸根究底,我不信這世上鬼神之說,我想……王爺您也必定不信。”
李舒白回頭看她,那眼中有明晰洞徹的亮光:“別裝傻了,黃梓瑕。究竟事實真相如何,其實你我心裡,都已經有數,不是嗎?”
黃梓瑕默然低頭,避開他的目光,說:“不敢妄加揣測。”
“無論如何,總之該來則來,我拭目以待。”他勾起唇角,微微一哂,隨即撥馬,向前而去。
蜀道雖難,但這裡是交通要道,經過大唐多年經營,早已形成寬闊大道。滌惡與那拂沙是稀世良駒,景毓等人的馬追趕不及,已經落在了後面。唯有他們一前一後,相隨縱馬奔馳。
道路一側是綿延不絕的青山,另一側是蜿蜒不斷的江水,依山傍水的人家零星居住在道路之旁。如今正是夏末,無數蜀葵開得鮮明奪目,紅白黃紫,一串串一叢叢,在他們縱馬馳過時,看得不分明,只如家家戶戶的園中都掛設著大片鮮艷錦緞。
每家的小院中,伸出的枝頭都累累垂垂掛滿果子。李子梨子柚子,有的成熟了,有的沒有。但一路上山園中的花椒都早已成熟,如無數簇赤紅色的珊瑚珠點綴在綠葉之中,迎面而來的風中都瀰漫著微微的辛香。
滌惡與那拂沙也放緩了腳步。在這種顏色鮮亮、氣息溫香的道路上,兩匹馬並轡前行,時不時還摩挲一下頸項,令李舒白和黃梓瑕也一再地接近,又一再地分開。
怕景毓等人落下太遠,李舒白勒住了馬,站在山崖邊。遠方長風飛渡,浪濤般的白雲席捲過萬里江山,天際日光變幻,乍陰乍晴,在前方的大地上流轉不定。
他遠望長空,許久,長出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黃梓瑕。
她臉色微有蒼白,氣息也有些急促。跟在他身後長途奔騎,就算是景毓他們也往往支持不住,而她竟然一直都堅持下來了。這千里江河,萬里重山,她是第一個能始終伴隨在他身邊的人。
他在一瞬間,回望著她,忽然微笑出來。唇角的弧度,如風行水上,輕微波動,揚起又很快平息。
黃梓瑕怔愣了一下,見他含笑望著自己,那一瞬間的眼中,似有萬千瑰麗顏色。也不知是不是縱馬狂奔跑得太急,她臉頰的不由自主微微燒了起來。
他卻將目光移了過去,順手打開滌惡身上的箱籠,從裡面取出一小袋東西,拋給她。
她一手勒馬,一手接住,發現卻是一小袋白棉紙包好的雪片糖。
猜不出他的用意,她只能詫異地抬頭看他。
他卻只駐馬憑風,在颯颯的風中,他的聲音與衣袂髮絲一樣,飄忽不定地波動:“上次你暈倒後,我去問了大夫。他說女子往往血氣有虧,疲累時多吃甜食,可稍微緩解一二。”
她確實覺得自己有點疲憊,怕自己再跟著他跑下去,會像上次一樣暈倒。所以她默默地取了一塊淡黃色的雪片糖吃了,又把紙包遞給他。
他並不喜歡甜食,卻也取了一塊小的,含在口中。
綿延萬里的青山碧水,一直延伸到目光無法觸及的地方。夏末的野花蔥蘢鮮艷,遠遠近近開在他們的身邊。
他們眼望著同樣的景致,感受到舌尖同樣的甜蜜,在此時同樣的風聲中,靜默無言。
黃梓瑕低著頭,捏著手中這包糖,猶豫許久,終於將它放進了懷中。隨即又想到,天氣炎熱,或許糖在懷裡會化掉吧,於是又取出來放在了那拂沙身上的小箱籠之中。
夏末天氣,薄薄的糖片果然已經微溶,白色的棉紙被濡濕了一小塊微黃——就像她的心中一樣,融化出一種甜蜜而又令人無措的痕跡來。
滌惡與那拂沙,踏著野花,緩緩走近彼此。
潺潺的江水一刻不停,激流奔過險灘,終究東流向海。
可滌惡與那拂沙畢竟只是擦身而過,馬上的他們也擦肩而過,唯一碰觸到的,只有他們的衣角,與髮絲。
他們放緩了馬匹,慢慢地沿著山路前行。
時近中午,後面的景毓他們終於追了上來。一路行來已有六十多里,大唐設三十里一驛,正好適合馬匹休息接力。他們中間越過了一個驛站,滌惡與那拂沙還好,但其他馬匹已經噴出粗重的鼻息,全身是汗了,必須得休息一下。
驛館的長官誠惶誠恐將他們迎接進來,設下茶點酥酪,李舒白與黃梓瑕坐在堂上喝了一盞茶後,忽然聽得外面鈴聲響起,清脆悅耳,然後是一個女子的身影,沿著外面花窗一路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