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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宣死死地盯著她,這個一直清逸秀挺的人,此時面容上儘是驚懼,只喃喃地擠出幾個字:“不可能?不可能……”
整個人世都停滯了,只有他們站在遙不可及的高空之下,看著彼此,咫尺之遙,萬世之隔。
灼熱與冰涼,血腥與肅殺,不可窺知的命運與無法捉摸的天意,全都傾瀉在他們身上。
“楊崇古。”
後面傳來冰涼得略顯無情的聲音,打破了他們之間幾乎凝固的死一般的寂靜。
黃梓瑕轉過頭,看見李舒白站在巷子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逆光自他身後照來,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到他的輪廓,一種無法逃脫的壓迫感,無形地襲來。
她看見他清湛幽深的眼,讓她一瞬間從那種恍惚迷離的情境中抽離出來,發現自己站在這條無人的冷寂巷陌中。遠遠的歌聲還在傳來,《嘆百年》的悽苦曲調,催人淚下,在天空之中隱隱迴蕩,天空的流雲仿佛都為樂聲所遏,不再流動。
而對面的禹宣,仿佛也回過神來,他額上還有著薄薄的冷汗,但神情已經平靜了下來。
他低頭對著李舒白行禮,轉身要離開時,又停了下來,望向黃梓瑕。
黃梓瑕默然望著他,蒼白的面容上,無數複雜的思量讓她欲言又止。
他低聲問:“你上次對我說,你要回到蜀地,查明真相?”
黃梓瑕點了一下頭,說:“我會回去的。”
“那麼,我在益州等你。”
他的目光深深地看向她的雙眼,就像多年前,還對愛情一無所知的她第一次遇見了他,看見他凝望著自己的雙眸中,自己深深的倒影。
這個世上,無人知道,她在那一瞬間,由小女孩長成為少女。
李舒白與黃梓瑕進入同昌公主府時,嘆百年舞隊已經散去。
被日光照得白茫茫的石板地上,散落一地的珠翠顯得格外刺目。同昌公主的屍身,已經放入棺木之中,但室內依然陳設著大大小小的冰塊。
旁邊還有一具較小的棺木,放的是公主乳母雲娘,她脖頸上的絞痕猶在,以一種扭曲的神情陪伴公主長眠。
皇帝與郭淑妃坐在堂前,身後的宮女與宦官們都在拭淚。皇帝臉上,滿是陰狠暴怒,那是絕望心緒無法發泄,累積出來的狠絕。
一看見李舒白帶著黃梓瑕進來,皇帝身邊的幾個宦官宮女明顯鬆了口氣。見李舒白看著乳母雲娘,皇帝便說:“公主一人在下面太冷清,朕讓雲娘下去繼續照顧著公主。”
李舒白見人已死去,也只能默不作聲,在皇帝身邊坐了。
郭淑妃掩面哽咽道:“還有那幾個侍女和宦官,其他人也罷了,近身的那幾個,公主出事,他們亦有責任!”
皇帝思忖許久,才緩緩說道:“上次楊公公替他們求過情,朕想也有道理,先暫緩吧。”
“皇上體憫他們,臣妾可念著靈徽在地下孤單!”郭淑妃氣息急促,哭得更是傷心,“靈徽自小最怕孤單,身邊老是要人陪著的,如今一個人孤零零去了,身邊少人服侍,我這個做娘親的,可怎麼安心啊……”
她哭得悲哀,黃梓瑕卻只覺得一股冷氣自腳底浮起,沿著脊椎一路冰涼到頭頂。
李舒白的目光也正轉向她,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郭淑妃的用意。
“淑妃,你先別說了,朕心裡難受。”皇帝長嘆一聲,卻並沒有反對,只向著李舒白又說,“朕剛剛,還叫了公主生前喜歡的,那個國子監的學正禹宣過來。”
郭淑妃在旁邊神情不定,輕輕伸手覆在皇帝的手背上。皇帝仿佛沒感覺到,只說:“朕也聽說過京中傳言,靈徽曾邀禹宣為自己講學,卻多次遭他拒絕,後來她親自到國子監找祭酒發話,他才應允到公主府中講周禮——朕當時一笑置之,可如今想來,靈徽如此盛年,卻要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永遠躺在地下了,她既喜歡聽禹宣說周禮,朕能不滿足他麼?”
第109章百年之嘆(2)
黃梓瑕只覺得心口猛地一跳,但隨即想到,剛剛看到禹宣出來了,看來,皇上是放過了他。
“朕是真想殺了他啊。”皇帝說著,怔怔出了一會兒神,才仰頭長出了一口氣,說,“可見到人之後,卻不知怎麼的,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李舒白並不說話,只微微側頭,目光落在公主的棺木上。
“或許是朕老了,已經沒辦法狠下心去摧折一棵玉樹了。”皇帝說著,轉頭看向李舒白,“你可曾見過那個禹宣?”
“見過,清逸秀挺,舉世無雙。”李舒白淡淡地說。
郭淑妃怔怔坐在那裡許久,不知為何忽然站起來,快步走到同昌公主的棺木旁,扶著棺沿淚如雨下。
李舒白平靜如常,說:“皇上不殺他是對的。否則,他若伴公主長眠地下,駙馬如何自處?”
皇帝點一點頭,閉上眼,滿臉疲憊。
黃梓瑕站在他們的身後,靜靜聽著他們的話。夏日午後,蟬鳴聲聲。她聽到皇帝的聲音,夾在在嘈雜的蟬聲中,微顯虛弱:“明日,大理寺公審此案。朕已經下令,只待庭審結束,就將那個犯人拉到刑場,凌遲處死。”
李舒白略一沉吟,問:“此案已確鑿了?”
“人證物證俱在。”
“若是抓到了真兇,足可慰同昌在天之靈。”李舒白回頭看了黃梓瑕一眼,又說,“臣弟忝於大理寺掛職,明日自當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