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頁
“哎?就是徒弟郁李殺了師父碧桃那個案子?”他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提起蜀地的案子來。
她望著天邊雲霞,點頭說:“當時,我們觀察到碧桃的手背上有一條新刮痕,斷定她手上一定有個東西被脫下了,是嗎?”
“是啊,就是那個男人送的纏臂金嘛,害得她們師徒相殘,唉,真令人惋惜,兩個女子都長得挺漂亮的呢。”周子秦的重點必然是放在憐香惜玉上。
“其實這世間的一切,只要想辦法,必然都找到相應痕跡的,對嗎?”黃梓瑕回頭望著他,日光在她身後照過來,她在逆光的襯托下,那一雙眼睛格外明亮,顯得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就比如說,無論是匠人隨機釘下的八十根小銅棍,還是夔王隨手放下的八十個混亂無序的字碼,只要是有心,都可以留下痕跡的,不是嗎?”
周子秦仔細思索著,有點迷惘地看著她:“所以……你的意思是,重點就是,蜂膠?”
她點了點頭,輕輕說:“對,然後,我還要求證最後一件事。若這件事是真的,那麼,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她說著,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悲是喜,那一雙眼中,卻先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在這樣的冬日薄弱陽光之下,暗淡蒙塵的長安顯得頹敗晦暗,街邊落完了葉子的樹無精打采地站著,全世界好像唯有她的面容上發著光彩。她眼中那種執著堅毅不肯退縮的光芒,令周子秦覺得熟悉又陌生,有一種敬畏又憐惜的心情,在他的胸口滋生,卻讓他無從說出口,只能默然望著她,說:“結束了……就好了。”
他送她回去,在辭別之後一個人穿過長安的街道,看著日光暗淡的半陰天空。
他忽然想到了,為什麼會覺得黃梓瑕那種眼神,令自己覺得熟悉。
有一年冬天,他和一幫混得很好的御林軍們相約,一起前往遠郊圍獵。冬日平原之上,他們縱馬馳騁,驅趕著鹿群進入包圍圈,然後圍圈射殺。驚慌失措的梅花鹿在奔跑中一隻只倒下,無論如何都無法逃脫利箭穿透身軀的命運。
他們的包圍圈越縮越小,最後剩下的那一隻鹿,在同伴的屍體之中,睜大眼睛望著面前縱馬而來的所有人。
鹿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在濃長睫毛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碩大,幾乎可以清晰看見倒映在裡面的持箭開弓的身影。
不知被什麼情緒所驅使,周子秦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呆呆地望著那隻鹿。
在鹿群的屍體之中,它纖長的四肢和頭頂漂亮的四杈角顯得分外顯目。十來個人都將弓弦拉滿,對準了它。
就在臨死的那一剎那,它奮力一躍,越過所有死亡的同伴,向著前方疾奔而去。有兩支箭擦過了它的身子,漂亮的皮毛上血跡淋漓,它帶著傷消失在山澗之中,就此再也不見。
唯有當時那雙眼睛,依然留在周子秦的記憶當中。
就如,他所看見的黃梓瑕的那雙眼睛一樣,瀕臨絕望而終究不肯低卻的執著光芒。
他一瞬間覺得恍惚,世間一切仿佛都離他很遠,也似乎無法再走近。他只能靠在身後的一棵樹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他在心裡想,不知她能不能像那隻鹿一樣,最後拼死縱身一躍,終究脫出了重重圍困,奔向自己的世界?
而那隻負傷逃入山林的鹿,最後,又究竟活下來了沒有?
第278章冠蓋京華(1)
王蘊在那日晚間到來。
黃梓瑕正在窗下小酌,看見他過來,也不起身,只朝他點頭示意,給他也倒了一杯酒遞過去。
王蘊在她面前坐下,看著她蒼白面容上因為飲酒而浮起的兩瓣桃花,不覺有些詫異,說:“原來你喜歡獨自喝酒。”
“不,這是第一次。”她說著,抬起一雙略帶暈紅與恍惚的眼睛望著他,聲音微顯模糊,“我聽說,有時候這世上萬事艱難,真的承受不住時,喝一點酒醉一場,或許明日一切就都有轉機了。”
王蘊看著她在燭光下迷離暈眩的面容,桃花似的顏色之上,清露般的眼睛此時散了光芒,比她平時看著他時明亮清晰的那種目光,更顯得動人千百倍。
他嘆了一口氣,抬手將桌上的酒壺取走,說:“好了,那麼到此也就夠了,你睡一覺就好。”
“上一次喝酒,還是你在京城防衛司時呢。”她說著,臉上竟露出一絲笑意。她的眼睛一直望著桌上搖動的燭光,於是那一點燭光也就長久地在她的眼中搖曳,盈盈秋波之中的一點星光,讓王蘊忍不住望著那點星子,就像被吸住了般,移不開目光。
他記得,那時候黃梓瑕被周子秦帶過來,和防衛司一幫兄弟喝酒。盛夏中午,天氣燠熱,雖然他幫她擋了大部分酒,可她還是兩頰暈紅,面若桃花——也許是天氣炎熱,也許是她就是喝酒容易上頭的體質。
結果,就這一次,她便被夔王抓住了。在王蘊的記憶中,那是第一次看見夔王發怒——就因為這種小事。
那時已經覺得很不對勁的他,到現在,望著面前她神情恍惚的面容,忽然明白了,當時自己的心中,那不安定的恐慌,究竟是為什麼。
黃梓瑕抬眼看他,搖了搖頭,說:“放心吧,只是一點淡酒。我只是想喝酒,但是並沒有想讓自己醉一場——我如今面對的事情千頭萬緒如此複雜,又如何能讓自己逃避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