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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宣也下馬還禮,說道:“這位姑娘我認識,是公主府中的侍女。如今公主薨逝,她被遣送出府而已。”
說著,他轉而看向滴翠,問:“你家雖在城郊,總也有段距離,怎麼也沒人護送?”
滴翠看著他清湛的雙眼,忽然一下子明白過來,他是在救她。
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結結巴巴說道:“是……是啊,現在公主……公主沒了,府中亂成一團,哪還有人遣送我呢?”
“我與你順路,帶你走一程吧。”他說著,朝士兵們拱手告別,示意她上馬。
領頭的有些遲疑:“禹學正,這個……”
“怎麼了,查隊長還擔心我走不動,要借我一匹馬麼?”禹宣笑道,“不過我這回是回益州,這馬是有借無還的。”
他的笑容澄澈清透,簡直乾淨得令人自慚形穢。領頭士兵頓覺懷疑他是自己的不應該,趕緊打著哈哈說道:“禹學正與公主府來往……那個,甚密,你說的當然絕對沒問題了。不過這借馬可不行,馬匹都是有軍馬司火印的,我就是敢借,禹學正你也不敢騎呀,哈哈哈!”
禹宣微笑著輕拍馬頸,說:“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辭了。”
滴翠迷迷糊糊上了馬,直到走出一里許,再沒有了那些士兵的身影,她才感覺到自己的一身冷汗,早已濕透了後背。
走到一個渡口邊,幾個人正在往船上裝載貨物。禹宣牽著馬停了下來,問:“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她愣了愣,默默搖頭。
他示意她下馬,從包裹中取出兩緡錢和一套衣服給她,說:“衣服你將就先披著,總之不能穿這件綠衣了,錢我也帶得不多,就給你一半。你若與我在一起,容易被官府的人找到,還是坐了這船,能去哪裡,就去哪裡。”
她遲疑著,見他雙手捧著東西,一直放在自己面前,只能接過,低聲說:“多謝……恩人。”
他再不說話,收拾好包裹,翻身上馬,說:“路上小心,就此別過。”
她抱著東西站在渡口,看著他頭也不回地離去,終於忍不住叫他:“恩人,我想知道……您為什麼要救我?”
他停下了馬,回頭看著她。那雙清澈明淨的眼中,有薄薄的憂思與恍惚飄過。
但他終究還是掩去了所有愁思,只露出一絲微笑,說道:“我曾在大理寺門口,看見你抱著阿寶,溫柔小心的模樣。我想,這樣的女子,肯定不是壞人。希望日後,你也能這樣抱著自己孩子,好好活下去。”
她怔怔地仰頭看他,喉口哽住,微有艱澀:“可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有這樣的一天……”
“會有的,上天不會虧待好人。”
他說著,輕輕朝她點點頭,撥轉馬身而去。
她目送著他離去,強忍住眼淚,在竹林之中披上了他的衣服,踏上了那艘船。
船老大在催促客人登船,客商們東倒西歪抱著自己的貨物坐在甲板上,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熱情地招呼她坐在自己身邊。
滿滿當當的船吃了深深的水,搖搖晃晃地順著蘆葦盪一路往前。
禹宣的衣服偏大許多,滴翠勉強攏住袖口與下擺,坐在船艙之內,將頭靠在竹篾編織的窗上。
船行水上,水面如同微微抖動的光滑絲綢。滴翠呆呆凝視著水面,一遍一遍地在心裡想著那些重要的人,和那些重要的事。
但無論如何,傷害她的人都已經受到懲罰,遮掩她的陰霾也已經漸漸消散。她想,她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為了張二哥,也為了她的父親。
像每個最普通的女人一樣,終有一日,她要與自己的愛人重逢,要抱著自己與愛人的孩子,在日光之下寧靜而從容,忘卻曾侵蝕過她的一切悲哀。
第121章大唐暮色(2)
夔王府,枕流榭。
景毓回來稟報自己的任務:“王爺,那個呂滴翠……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李舒白微微皺眉,擱下手中筆問:“不是讓你從大理寺外就一直跟著她嗎?”
“是,但到了城門外時,她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奴婢正在想如何上去保護她,結果有個路過的人將她救下了。”景毓說道,“奴婢想起王爺的吩咐是護送她離開京城,又見她已經上船離開,便不再跟下去了。”
“嗯,夔王府可以幫她一時,但總不能管她一世,隨她去吧。”李舒白聽說她已脫險,便說道。
景毓應了一聲,卻沒有離開。李舒白見他這樣,明白他還有話說,便示意他說完。
“當時救了呂滴翠的那個人,是剛剛辭去職務的國子監學正禹宣。”
李舒白沉吟片刻,嗯了一聲,卻沒有其他反應。
景毓十分聰明地行禮:“奴婢告退。”
李舒白揚揚手,等他退下之後,他一個人坐在水榭之中,卻覺得四面水風侵襲,儘是灼熱。
他不覺站起來,沿著曲橋穿過荷花開遍的湖面,走向前院。
今日當值的景雎正坐在偏廳,一邊眉飛色舞地和對面的黃梓瑕說話,一邊和她一起剝蓮蓬吃。
“哎,崇古,我聽說你要跟王爺去蜀中了?蜀中可好啊,天府之國,聽說景色特別美呢!”
“嗯,估計很快就要出發了。”她托著下巴,望著外面的荷塘,輕聲說。她的目光望著空中虛無的一點,仿佛正在看著遙遠的,又近在咫尺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