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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福寺內狂亂的人潮終於逐漸散去,逃到大殿上、迴廊下、魚池中的人們,有的撫著自己受傷的腿在呻吟,有的抱著自己脫臼的手臂咒罵,更有人頭臉受傷,捂著面頰遠遠避在旁邊,指著那具尚有餘火在燃燒的屍體,顫聲說:“這,這是不是天譴?”
旁邊一個牙齒被磕掉的人滿嘴是血,憤憤地吐出一口血沫,說:“依我看,正應著了真法師說的報應,被雷劈了!”
“不知這是什麼人,平時做了什麼惡事,害得我們卻平白無故被波及,真是倒霉透頂!”
周圍的人哀聲一片,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禍事議論紛紛。
“我去看看那個人。”黃梓瑕見周圍的混亂擁擠已經過去,那邊已經空出一塊,便轉過身,向著那個被燒死的人跑去。
倒斃在地後依然在燃燒的屍體旁邊,已經騰出了大片空地。
爆炸後灑落一地的蠟塊幾乎都已經燃燒殆盡,只有一些碎屑餘燼,多是鮮紅色的,靜靜撒落在地上,仿佛是淋漓的血一般。
寺內的和尚正提著水趕來,一桶桶兜頭潑下,但那個全身起火的人早已燒得面目全非,不見動彈了。
陰暗灰沉的天穹之下,只剩得一根描金貼花的巨蠟靜靜矗立,一具焦黑屍體,一地殘餘蠟塊,顯得淒涼無比。
不知被擠到哪兒去的周子秦終於狼狽地趕回來,二話不說,和黃梓瑕一起蹲在這具水淋淋的焦屍旁邊,研究起屍體來:“初步判斷是個男人。被燒成這樣了,身高……看不出;年齡……看不出;膚色……看不出;特徵……看不出……”
黃梓瑕打斷他的話:“死者男,偏矮偏瘦,膚色較常人白皙,年紀不大,應該不到三十。身穿朱紅色絳紗宦官袍服,腰系黑色絲絛,初步推斷身份為宦官。”
周子秦看著面前這具焦黑的屍體,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崇古,你真是太厲害了!這麼一具燒得半焦的屍體,你居然看得出來這麼多?別的不說,衣服早就全都燒光了啊!”
黃梓瑕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剛剛開始燒起來的時候,我們不都親眼看到了嗎?你沒看到他的身高體型年齡衣著?”
周子秦默默搖頭:“顧著我的魚去了。”
“那麼,他的聲音雖然悽厲嘶啞,但那種尖利也絕對不似普通男人,聽出來了嗎?”
周子秦繼續搖頭,“周圍這麼吵,我被淹沒了。”
李舒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他們身後,此時微皺眉頭,說:“嗯,他燒起來的時候,我也看到了,身體相貌衣著確如崇古所說,沒有差錯。”
周子秦沮喪地自言自語:“只有我沒看見啊……”
似乎是為了安慰他,李舒白說:“不過,他燒起來之前,我也沒看到,沒注意到他當時站在那裡。”
“成千上萬的人,他一個站在人群中,個子又瘦小,當然看不到嘍。”周子秦說。
黃梓瑕卻眉頭微皺,略一思索,然後抬手將死者身旁的一塊令牌拿起來。
這塊令牌是銅質的,上面鑽出的孔洞中還殘留著他身上絲絛的灰燼。令牌被火熏得烏黑,但黃梓瑕拿在手中,一眼便看出上面鑄的五個字——“同昌公主府”。
“同昌公主府?”
李舒白看了看黃梓瑕手中的令信,微微皺眉:“難道是同昌府上的宦官?”
黃梓瑕將濕漉漉的令牌在手中翻了個個,看著上面精細的花紋,說:“這塊令牌,看起來像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內府的工藝,錯金交銀的字跡,外面的人仿造不來。”李舒白說。
周子秦則還蹲在那具屍體旁邊,一臉期待地望著屍體的情形,自言自語:“怎麼辦呢……”
黃梓瑕問:“什麼怎麼辦?”
“平生第一次要研究宦官的屍體,有點緊張怎麼辦呢?”
黃梓瑕和李舒白都無語地將頭扭到了一邊。
雨終於還是下起來了,一點兩點,稀稀落落。那豆大的雨珠卻顆顆迅疾,砸在人肌膚上,微覺疼痛。
三人避到薦福寺大殿的檐下。前面的講經台還搭建著,上面的供桌香案和蒲團卻都已經翻倒在地,狼藉不堪。台前不遠,是被雨水澆熄了的香爐,香爐旁邊的巨大蜡燭,一根已經熄滅,另一根只剩了中間殘餘的一尺來長蘆葦芯子立在那裡,周圍散了一地的蠟塊。
薦福寺這一場盛大的法事,就這樣隨著那些栩栩如生的龍鳳花紋,天花亂墜,全都碎裂在塵埃。
寺外有人快步走來,正是大理寺少卿崔純湛。他身後有人幫他打著一把大傘,但崔純湛根本不加理會,一臉晦氣地疾步走到李舒白面前,朝他拱手行禮,面帶勉強的笑容:“夔王爺。”
“崔少卿來得好快。”李舒白還禮說。
“可不是嘛,正結束了公事,準備來這邊聽了真法師說法的,沒成想還未到半路,就聽說薦福寺這邊出事了——聽說是天降雷霆,劈死了一個男人?”崔純湛一邊說著,一邊示意仵作跟著周子秦一起去檢驗屍體。
黃梓瑕回答道:“是。大約就在辰時末,了真法師講到報應之時,天降霹靂,劈碎了左邊那隻巨燭。當時旁邊不少人被蠟塊擊倒,蠟塊是染過色的,裡面顏料大約多是硃砂雄黃黑油等,用在蠟燭上十分易燃。可惜正是這易燃之物,使得整根蠟燭爆為無數火團,而那個男人正是落上了燭火,全身燃燒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