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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著無數小魚的走廊內,地龍讓小魚們依然鮮活游曳,閃動的金色紅色鱗片在水波之中,映襯出各種詭異的光線。
那種光線正蒙在王宗實的面容之上,他聽到她來到的聲音,緩緩地轉頭看她,一條條彩色小魚的身姿讓水光波動,在他臉上投下恍惚的光線,他蒼白的面容顯得更加難以捉摸。
直到他從廊下走出,那張臉呈現在天光之下,黃梓瑕才覺得自己緩緩鬆了一口氣,心口那種窒息的壓抑感也似乎輕了一些。
王宗實向著她走去,臉上露出些微幾乎看不出的笑意,聲音略顯冷淡:“這麼冷的天,黃姑娘還要四處去走動,畢竟是年輕,生機蓬勃哪。”
黃梓瑕向他略施一禮:“近來略有波折,想必公公已從蘊之處得知了?”
聽她說“蘊之”二字,王宗實的面色才略為和緩了些,慢條斯理說道:“正是啊,聽聞你捲入了一樁殺人案,蘊之與我商議過。我讓他不必擔心,一切放手由你自行處理——果然,黃梓瑕畢竟是黃梓瑕,輕易便處理好了。”
黃梓瑕默然低頭,輕輕地“是”了一聲。
“真是沒有看走眼,就算是我當年,也沒有你這樣的決斷。”王宗實臉上露出一縷冰涼的笑意,聲音細細緩緩,與他蒼白的面容一樣,帶著一股異常的陰森,“乾淨利落,即便是自己舊友,也毫不猶豫,一擊致命——不給傷害自己的人,任何活路。”
黃梓瑕只覺得心口作嘔,卻又有無數氣息堵塞在胸口,無法發泄出來。她明知道並非他說的這樣,但張行英的死,周子秦的默然,滴翠的眼淚……這些她原本真心以待的人,如今都已經因為這件事,而完全不一樣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們的心裡,是否已經永遠的,成為了殺害張行英的兇手。在生死的抉擇之中,她選擇了保全自己,逼死了張行英。
但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如鋒刃自心口划過,太快了,連血都來不及滴下,她便已仰頭望著王宗實,說道:“他是不是張行英、是不是我舊友,並無關係;被誣陷的人是不是我,也無足輕重。黃梓瑕只想探明真相,從不顧及牽涉到任何人。”
“呵。”王宗實冷笑一聲,但見她臉色沉靜,便也不再說什麼,只示意她到堂上坐下。待奉茶完畢,堂上唯余他們二人,他才說:“張行英之死,原無足輕重。畢竟如今夔王都被監管在宗正寺了,又有誰會去在意一個王府的近身侍衛呢?”
黃梓瑕默然點頭,說:“只是他與我一向投契,如今為何會受人挑唆,對我下手,也是一樁值得追索的事。”
“這幕後原因有何難猜的?你追查鄂王死因,自然便有人不願你揭發出事實真相、救出夔王。所以,必先殺你以絕後患。”
黃梓瑕聽他說得輕描淡寫,不由得握緊了自己的雙手。指甲嵌進掌心,微微一點刺痛,才讓她勉強克制住自己,低聲平淡回答:“是……我也是如此猜測。”
他目光掃過她的面容,見她不動聲色,才端起茶盞,淺淺啜了一口,說:“今日一早,傳來一個消息。我想著這消息太過重大,怕是無法讓人傳達,所以才親自來找你,知會你一聲。”
黃梓瑕知道這便是他的來意了,便問:“不知是何事?”
王宗實垂目看杯中浮沉的茶末,聲音低微:“昨日接北方密奏,振武節度使李泳擅自修整工事,罔顧朝廷節制,於北方有蠢蠢欲動之勢。”
黃梓瑕略一思索,說道:“振武軍節度使李泳,當初是長安商賈,幾番起落,如今節制振武軍,倒是膽量不小,敢於擅自充擴軍營了?”
“是啊,連他都有了這樣的膽量,其他節度使又豈會安心?充其量只是行事的速度慢一點、動作的幅度小一點,或者瞞天過海的本事大一點而已,你說呢?”王宗實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黃梓瑕默然點頭。皇帝病重,太子年幼,節制各節度使的夔王一夕失勢,各鎮節度使只差一個帶頭的,其餘都擬效尤。而如今,第一個已經出現了。
王宗實見她神色不定,便慢條斯理道:“對於夔王來說,此事著實好壞參半。你以為呢?”
黃梓瑕點頭,說道:“是。是好是壞,只在當今一念之間。”
若皇帝欲借夔王之力撫平各鎮節度使,則李舒白即使身負如今的滔天罪責,恢復往日威勢也是指日可待。
可皇帝若因此覺得夔王坐擁各鎮軍馬,怕太子年幼,皇叔勢大,則很有可能先為新帝解決掉皇位的最大威脅。那麼,李舒白不但不能回復昔日榮光,就連性命怕也堪憂。
黃梓瑕只覺得心口一陣收緊,連氣息都有些不穩:“公公耳目聰明,又是聖上最信得過的人,不知您可知道聖上的確切意思?”
“從來君心難測,何況我區區一介宦官奴婢?”王宗實嘲諷地一扯嘴角,又說,“不過也就這幾日了,陛下定會有個決斷的,你只需記得在此靜心等候便可。”
“是。”她低聲應了。
王宗實還想說什麼,外間忽然傳來腳步聲,輕快的起落,是少年蹦跳的輕快步伐。那嗑瓜子的少年敲了敲門,然後推門進來,跑到王宗實的身邊,附耳低聲說了兩句什麼。
王宗實抬眼皮看了黃梓瑕一眼,然後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低聲問:“這麼快?”
那少年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