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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在暗夜中的悽厲笑聲,讓李潤的後背微微發麻。他抬手去握她的手,低聲說:“母妃,你倦了,該休息了……”
話音未落,太妃歇斯底里的笑聲忽然止住,她目眥欲裂地自床上跳下,披頭散髮地沖他撲去:“潤兒!大唐天下就要亡了!江山易主了!你身為李氏皇族,還不快去力挽狂瀾!江山易主了……”
李潤見母親又再度陷入瘋癲,無奈只能起身開門,也不顧她對自己狀若瘋虎的廝打,只示意那幾個僕婦上來將母親拉住。他站在殿外,等母親的嘶吼聲漸漸低下去。
月齡來說太妃已經安歇了,勸他回去,他才微微頷首,在蒙蒙亮的天色中,望著雨幕慢慢踱步回去。
袖中的棉紙柔軟而輕飄,畫著意味不明的東西。他走到轉角處,本想取出撕掉,但猶豫了片刻,依然還是籠在袖中,慢慢地沿著曲廊走回去。
暴雨鋪天蓋地,籠罩著大唐長安。這座天下最繁華的都城,隱藏在朦朧之中,充滿了不可預知的走向。
第57章天降雷霆(1)
大唐,長安。
當今世上,最繁華昌盛的城市。貞觀的嚴整,開元的繁華,到咸通年間已經發展到了旖旎奢靡。
而在這奢靡的中心,正是大唐長安的城正中開化坊以南的薦福寺。
薦福寺當年曾是隋煬帝與唐中宗的潛龍舊宅,則天皇帝時將其獻為佛寺,替故高宗皇帝祈福。寺內的名花古木,亭台戲院依然如當年一般留存著。
正值六月十九,觀世音得道日。薦福寺內人頭濟濟,摩肩擦踵。以水景著稱的寺內,放生池雖周圍足有兩百步,但也架不住善男信女都買了各色小魚放生,弄得放生池擁擠不堪,寺中與池中一般擠得水泄不通。
天氣悶熱,久不下雨,整個長安一片悶熱。汗流浹背的人們不勝其苦,卻還是一個勁兒往前擠著,將手中的魚放到池子裡去。
在一片人潮洶湧中,唯有迴廊外拐角處,一樹榴花灼灼欲燃,照眼鮮明。樹下一個穿天水碧羅衣的年輕男子長身玉立,他負手看著面前人潮,不言不語間自有一種清雅高華的氣質,令這樣的天氣都似乎格外多了一點清冷。
他的目光越過面前喧鬧的人,看向正在努力擠向放生池的人群。烏壓壓的人群之中,有個人特別顯目。倒不是他長相端正清俊,而是因為他穿了一身鮮艷無比的杏黃色襴袍,那艷麗的黃色在人群中幾乎發光一樣刺眼。
那人一邊使勁往前面擠,一邊回頭招呼:“崇古,快跟上,別擠散了!”
跟在他身後的是個穿著絳紗單衣的小宦官,五官極其清致,身材纖瘦。他沒有戴冠,頭髮挽成一個髮髻,上面插著一支銀簪,簪頭是透雕成卷草紋樣的玉石。
這兩人,當然就是周子秦和黃梓瑕了。
此時此刻,這兩人的手中都和別人一樣,捧著一張大荷葉,荷葉中是養著的魚,準備去放生。可這樣擁擠的人群,讓黃梓瑕簡直連穩住身子都難,她蓮萼般下巴尖尖的一張小臉皺成一團,努力護著自己手中的荷葉,不讓水全都流掉。
石榴樹下的李舒白看著他們的狼狽相,無語將自己的目光轉向頭頂的天空。
陰鬱的天色,壓抑至極的氣息,眼看著要下卻就是下不下來的這場雨,讓京城籠罩在一片沉悶中。
這邊周子秦和黃梓瑕終於放棄了,灰溜溜地捧著荷葉中的魚回來了。
“太可怕了!那水面被魚擠得,放眼看去一片紅彤彤,簡直連插針都難,別說放生了!”
李舒白聽著周子秦的感嘆,冷冷瞥了黃梓瑕一眼:“我就說別來湊熱鬧。”
黃梓瑕鬱悶地看向周子秦:“還不是某個人硬拉著我去買魚。”
“還……還不是因為這是十年難得一次的大法會嗎?大家說很積功德的。”周子秦低頭看著荷葉中準備放生的魚,無奈嘆了口氣:“還是帶回家去蒸了吃掉吧。”
“嗯,幸好買了條大的。”黃梓瑕附和著,隨手將自己手中荷葉里的魚倒到周子秦的荷葉中,說:“都給你吧。”
擁擠的荷葉中,兩條魚碰在一起,活蹦亂跳濺了周子秦一臉的水。
周子秦苦著一張臉,問:“為什麼?”
“手酸。”她說著,轉身跟著李舒白往前面的佛殿走去。
“崇古,你不能這樣啊……”周子秦淚流滿面,卻又捨不得放下這兩條肥胖的魚,只好抱著荷葉跟著他們一路小跑。
前方是供佛的正殿,大殿前香客遊人擁擠不堪。巨大的香爐內燃著香客們投入的香餅子和香塊,青煙裊裊上升,在空中匯聚成虛幻雲朵,讓整個大殿看來都顯得扭曲。而香爐左右更是燃著兩根足有一丈高的香燭,令人咋舌。
巨燭中摻入了各種顏色,原本只有黃白色的蠟變得五顏六色,而且這顏色還貼合著外面繪製的翔龍飛鳳,金龍與赤鳳在紫色雲朵中穿行,又被巧手雕得浮凸立體,栩栩如生。蠟燭上方是吉祥天女散落亂墜的天花,蠟燭下方是通草花和寶相蓮,萬花絢爛中簇擁著五色祥雲,一派瑞彩輝煌,令觀者無不讚嘆。
“這對蠟燭出自呂家蠟燭鋪的當家人呂至元之手,據說他為了顯示誠意,沐浴焚香後一個人關在坊內製作了七天七夜,果然非同一般啊!”
“我還聽說,他今天早上親自送了這對蠟燭過來後,就因為太過勞累暈倒被抬回家了。之前他女兒要和他一起送蠟燭過來,都被他罵了一頓,嫌女人污穢——你知道這呂老伯,京城出名的糟踐女兒,每日間只說女兒賠錢貨,這不還出了那件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