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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黃梓瑕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她終於走完最後一段路,走進廳內,將自己手中的瓷碗放在桌上。
周子秦已經在那裡等她,急不可耐要和她說話,但見李舒白跟在她的身後走進來,而她的神情又那般凝固沉重,於是站在桌子旁邊愣了愣,沒有上前打擾她。
身後幫她拿著碗碟的李舒白,將洗淨的小碗一個個分設在桌上。
黃梓瑕默然深吸一口氣,然後將已經挽起的袖子緊了緊,開始盛湯。
她左手捧著小碗,虛懸在蒸汽裊裊的大海碗之上,右手用木勺舀起裡面的湯,盛了一碗之後,木勺放回下面的大碗之中,雙手將碗放回,再拿起一個碗盛湯……
她臉色蒼白,雖然勉強控制自己,可卻無法遏制自己的顫抖身形。李舒白看著她的面容,見她神色如同死灰,眼中滿是巨大悲慟。可即使如此,她還是固執地向著自己最恐懼的那個結果,一步步走去,悲哀無比,絕望無比,堅定無比。
李舒白抬手輕輕按住她的肩,她一直在顫抖的身體,感覺到他掌心按在自己肩上,有一種力量通過他掌心與她肩頭的相接處,隱隱流動,自他的手中,從她的肩膀貫入,有一種巨大的勇氣壓住了她脆弱單薄的身軀。
他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說:“無論結果如何,你都不必害怕——我始終站在你這邊。”
她的呼吸,因他的話而急促起來。那種死一般壓著她的沉重負擔,那些她不敢面對的可怕結果,那註定令她撕心裂肺的兇手,都在一瞬間變得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真實地還原案件的所有步驟與細節,是將一切罪惡抽絲剝繭不容任何掩蓋,是將所有真實提取淬鍊呈現在眾人面前。
無論事實真相如何,她如今有著身後最堅實的壁壘,他會給她最大的力量,無人可以剝奪。
她仰頭回看李舒白,緩緩朝他點頭,低聲說:“沒事,我會做好的。”
李舒白深深凝望著她,見她眼中神情堅毅,才放心放開了她的肩膀。
她的心頭清明通徹,原本顫抖的手腕也變得穩定起來。她盛好了五碗香氣四溢的羊肉湯,一一擺放在桌面上,然後,又一一擺放到原來親人所坐的方位上。
然後,她才仿佛渾身脫力一般,慢慢在桌邊坐下,怔怔盯著這五碗羊肉湯許久,開口說:“子秦,幫我驗一驗這五碗羊肉湯。”
“驗什麼?”周子秦有些摸不著頭腦。
“毒……鴆毒。”黃梓瑕緩緩的,卻清清楚楚地說道。
周子秦頓時震驚了,大叫出來:“怎麼可能有毒?這是你親自從廚房端過來,由夔王護送過來,又親自盛好放在桌上的啊!再說……再說你哪兒來的鴆毒?”
“驗。”黃梓瑕咬緊牙關,再不說任何話。
第176章明透雙魚(3)
周子秦張了張嘴,但終究還是將這幾個小碗放到托盤之中,端回自己住的地方。
李舒白與黃梓瑕跟著他到院落之中,守候在門邊。
兩人俱不言語。天氣朦朧陰暗,籠罩在薜荔低垂的遊廊之上,夏末最後幾朵荷花在亭亭翠蓋之上孤挺,一種異常鮮明奪目的艷紅。
長風帶著夏日最後的熱氣,從荷塘上滾過,向著黃梓瑕撲去,籠罩了她的身軀。
她身上有薄薄的汗,針尖一般顆顆刺在肌膚上。又迅即被熱風蒸發殆盡,唯留一絲難以察覺的疼痛。
只剩得水面風來,斜暉脈脈。
黃梓瑕靠在欄杆上,許久緩過氣來,怔怔地看著面前的李舒白。
而李舒白也看著她,沒有任何言語。
黃昏籠罩在他們身上,整個郡守府一片死寂。
夕陽如同碎金一般灑落在遠遠近近的水面之上,波光跳躍,粼粼刺目。
四年。
在這裡,她從一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孩,蛻化為一個不顧一切的少女;也是在這裡,她從人人艷羨的才女,打落成人人唾棄的兇嫌。
她曾想過,自己已經歷了人間最為痛苦不堪的際遇,嘗過了最撕心裂肺痛徹肝膽的滋味,她也曾想過,這個世間,應該沒有什麼更可怕的東西等待著自己了——
然而卻沒想到,真相到來的時刻,居然比她所設想過的,更加可怕。
她身體劇烈顫抖,在這樣的夏末初秋夕陽之中,她卻全身骨髓寒徹,額頭和身上的冷汗,滲出來,細細的,針尖一般。
她抓緊了李舒白的手,用嘶啞乾澀的聲音,問他:“難道,真的是我……親手送去了那一碗毒湯,將我所有的親人置於死地?”
李舒白默然望著她,看見她眼睛瞪得那麼大,可那雙眼睛卻是死灰一樣的顏色,沒有任何光芒在閃爍。
那個千里跋涉,狼狽不堪地被他按倒在馬車之中,卻還固執地說自己要為親人洗雪冤屈的少女,那眼中一直跳動的火焰,熄滅了。
一直支撐著她走下來的信念,消失了。
李舒白握著她的手,感覺到那種徹骨的冰冷。因為她身上的那種寒意,他的心口也湧上一股帶著刺痛的涼意。他慢慢地抬起雙臂,將她擁在懷中,壓抑著自己微顫的嗓音,低低地說:“不,不是你。”
“是我!是我親手將那碗湯端過來,又是我親手給他們一一盛好,我請他們一一喝下,一切……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