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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如此銳利,似乎能穿透樹幹,將她的身軀拉到自己的面前。
黃梓瑕下意識地將身體蜷縮了一下,藏在大槐樹之後。幸而他只略略停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催馬前行。
直到他去得遠了,黃梓瑕才緩緩鬆了一口氣,背靠在槐樹之上。她背對著遠去的李舒白和身後眾人,想著那些可能將要永生永世都腐爛在自己心底的真相,怔怔的,佇立了許久,終於只是閉上眼長出了一口氣,神情欣慰而苦澀。
“王公公真是料事如神,果然變動就在今日。”她自言自語地說到這裡,卻再也說不下去了,“然而……”
然而,正因為如此,她虧欠王家便越多了。
她在風雪之中離開李舒白的身邊,原以為,可以利用王蘊打探到王家與此事的關聯,進而追查幕後的情況。可誰知一步步走來,她沒料到自己會蒙王家如此多的恩惠,也沒有想到,事態會發展到如今的局勢,到了她放棄自己最後的退路之時。
是王蘊、更是王家一力助她,使得她步步深入看到此案的真相,夔王出了宗正寺,案子有了轉機,而她,又如何能背棄自己曾許下的承諾,背棄王家?
她知道,只要憑藉這一線機會,李舒白就能逃離所有網籠,從此天南地北,任他馳騁,再也不會受困危局。
相忘於江湖,或許這也是他們最好的結局了。
而她如今,唯一能選擇的,就是在知道他平安之後,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再也不見面。
因為,就算他們見了最後一面,她也不知道如何說再見,如何說再也不見。
第284章御香縹緲(1)
佛骨進京之日,徐逢翰於四更天便領百名宮女、百名宦官出城十里之外遙拜。等到卯時,天色漸亮,便看見遠處香菸繚繞,迎佛骨的佛樂聲與誦經聲遠遠傳來,正是昨夜在最近一座浮屠中修整的迎送佛骨隊伍已經起身了。
皇帝為迎佛骨,組織了大隊儀仗,剪彩綢為幡與傘,佛具上均飾以金玉珠翠瑪瑙,計用寶珠不下百斛。儀仗隊從京都長安到法門寺三百裡間,車馬晝夜不絕。附近村落所有人早已得知了消息,此時跟著儀仗,手持著香花香燭夾道奉迎,一聽到佛號聲,頓時個個拜伏於地,更有人激動得痛哭嚎啕,捶足頓胸。
禁軍引導,宮人樂舞,民間樂班轟轟烈烈,排了數十里長的隊伍。在震天動地的聲響之中,佛骨迎入城內,京中所有人聚集於大街之上。連朝廷都停了衙門事務,大臣們狂奔而出,滿道皆人。長安城寬逾五十丈的朱雀大街上,人頭攢動,只見烏壓壓一片跪倒在路邊頂禮膜拜。
後面看不見的人無法爬上去,只能攀著柱子檐角爭睹。長安的香燭早在多日前已被爭搶一空,人人手中香燭點燃,長安城香菸繚繞,燈燭遍地,戶戶香案,人人膜拜。
在這喧鬧混亂之中,還時有激動的人刺血灑地,焚頂燒指。更有人斷臂供養,贏得身邊信徒敬仰,抬到後方跟隨在佛骨之後,多受佛光普照。滿城癲狂之中,佛骨終於到了大明宮安福門。
在安福門外接佛骨的人,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居然會是夔王李舒白。
“這……這不是惡鬼附身,最是懼怕佛光的夔王麼?”
“他也敢接佛骨?他也配接佛骨?”
“陛下為何被蒙蔽眼目,讓這樣的人前來奉迎?”
然而這樣的疑問冒出來不久,很快便被另一種街頭流傳的新說法壓倒:“前幾日你們沒聽說嗎?夔王謀害鄂王一事另有內情!”
“還能有什麼內情?鄂王死在夔王手下千真萬確,還能有假?”
“聽說,鄂王才是被惡鬼纏身,意圖謀害聖上!夔王為保社稷,與他爭執不下,鄂王才臨死都要反咬一口!”
“依你說來,難道還能是鄂王自殺污衊夔王不成?”
“別的不說,夔王多年來為社稷為江山,平了多少亂,出生入死多少次?聽說這回沙陀進犯,西北岌岌可危,夔王又要臨危受命,奔赴北疆了!”
“這……這可不妥!夔王被惡鬼附身,萬一有異心呢?”
“有沒有被惡鬼附身,端看他能不能平安接下這佛骨,不就知道了?”
鼓樂依舊震天,遍地黃沙之上鋪設的絨毯已到盡頭。宮中的紅緞鋪到宮門口,接佛骨的徐逢翰與主使李建一起將佛骨引到紅緞之上。在那裡,夔王李舒白正佇立於宮門正中。
他一身紫衣,略有消瘦的面容在初春的長天之下瑩然生輝。他站在玉階之下、紅緞之上,身形挺拔頎長,皎若玉樹臨風而立。這樣的風姿,令誰看見了,也只能硬生生打消掉惡鬼附身這樣的念頭。
在萬人注目之下,李舒白向前走了三步,取過身邊人遞上的線香,敬拜盛放佛骨的巨大舍利塔。然後接過淨水,以柳枝蘸水灑地,迎接佛骨入宮。
就在他灑水完畢之時,籠罩在長安城之上的繚繞煙霧忽然被風卷過,天空薄雲乍開,日光自空中灑下,不偏不倚正照在他的身上,金光燦爛,灼然生輝。整個世間仿佛只有這一縷佛光,穿越了天地,打開了人間界,只為籠罩在他的身上一瞬間。
滿城的人都呆立在長空之下,就連樂隊與舞隊也忘記了奏樂歌舞,看著他九下柳枝拂過,天空雲朵閉攏,仿佛剛剛那片刻的日光籠罩只是幻覺般,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