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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曳吃了一驚。「澹臺前輩?」
澹臺澤走到他身邊坐下,給他號了號脈象。「好在沒有大礙。小姚,你以後可真不能如此魯莽。」
姚曳笑道:「前輩教訓的是。」他半坐起身,胸口一陣悶痛,昨夜種種這才慢慢泛上心頭,只微微一動,又被他趕緊壓下。「前輩,你怎麼會在這裡?」
澹臺澤道:「我來看看漆雕。」
姚曳腦子一時沒轉過來。「你也認識漆雕前輩?」
澹臺澤微笑道:「看說的,難道只許你師尊認識嗎?」
窗前的漆雕明突然轉過身,看向他的目光中一瞬有股怒意,又霎時斂去。姚曳來回看著兩人,心頭突然升起一股極可怕的預感。或許不能稱作預感,因為來得太晚太遲,轉瞬將被驗證,只化成一波迎面而來的恐懼,立刻把他淹沒。漆雕明開口,斬釘截鐵:「告訴他。」
澹臺澤面露難色。「漆雕……」
漆雕明道:「告訴他!」
澹臺澤一隻手按在姚曳腕脈上,終於嘆了口氣,道:「小姚,接下來的事,你要有心理準備。」
姚曳茫然地眨眨眼,對著澹臺澤微笑了一下。澹臺澤道:「你師尊過世了。」
姚曳重複一遍:「我師尊,過世了。」
澹臺澤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道:「我去的時候,他剛過世沒多久。胸口插著一把刀。」
姚曳重複道:「一把刀。」但他全然不知道這三個字的意思。
澹臺澤道:「他手裡握著這個。」
他伸出攥在袖中的手,輕輕在姚曳面前鬆開,掌心放著一枚魚形的綠玉,通體染著發黑的血污。姚曳突覺一陣天旋地轉,頭重腳輕,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栽。澹臺澤緊緊鉗住他手臂。姚曳腦袋裡嗡嗡一片,驀然間不知哪裡生出的力氣,發狠掙脫澹臺澤的手,跳下床,光著腳就往外跑。一個鐵塔般人影擋在門前,姚曳幾乎一頭撞上他胸口。漆雕明厲聲道:「你做什麼?」
姚曳眼前一片血紅,喘息道:「我……我去……」
澹臺澤打斷他:「你去做什麼?」
他逼問得越緊,姚曳越張口結舌,滾燙的語句堵在喉口,太過爭先恐後了,反而一個也沖不出來,燒得喉嚨又干又澀,只有眼淚不受束縛,肆意地往外噴薄。漆雕明一動不動,等他繼續。嘈雜雨聲被隔絕在外,整間屋子裡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抽噎的哭聲在四壁間磕磕碰碰,姚曳朦朧淚眼對上漆雕明冷酷的神情,不由得戰慄起來,幾乎覺出自己滑稽。他想深吸一口氣,半途中卻打了個嗝,他又試了一次,終於可以完整地說出一句話來。
「我知道師尊是什麼人殺的,我被騙了,她騙我,我要報仇!」
說時遲那時快,漆雕明扇了他一耳光。其無縫對接的程度,讓姚曳隱約覺得漆雕明是忍無可忍,終於得到機會發泄,並不關乎他說什麼。他捂著左臉退了一步,這一巴掌倒好似打通了他堵塞的耳膜,嗡嗡作響的腦子漸復清晰。姚曳抬頭茫然望著漆雕明,這時候才覺出胸腔撕裂一般的疼痛,他低頭看見一片鮮紅在自己胸前包紮的白布上逐漸擴大。
「你是要報仇,還是要送死?」
澹臺澤給姚曳蓋好被子,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這聲嘆氣很自然,絕無找事的苗頭,但在此刻漆雕明耳中聽來,除了不以為然沒有別的意味。但他頑固地不肯回頭,直到澹臺澤又走回他身邊來,與他並肩而立。窗外的雨逐漸小了,雖然看上去仍是一片灰暗的朦朧,細密的雨腳里逐漸插得下字句的空隙。漆雕明道:「你覺得我在遷怒。」
澹臺澤安撫性地拍了拍他後背。「我只是覺得他可憐。」
漆雕明道:「他會想通。他畢竟是第五的徒弟。」
澹臺澤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他突然道:「你真的相信第五已經死了嗎?」
漆雕明道:「我為什麼不相信你說的話?」
澹臺澤一時語塞,半日道:「是,我親眼所見。但就算是我親手埋葬了第五,我還是不能相信……老實說,我實在不能相信第五死了。直到現在我還時不時以為自己是在發夢。第五實在不像是會死的人。」
漆雕明:「人都是會死的。」
這句意料之中,澹臺澤無力地笑了笑:「是。但我總以為,今生是不會看到第五死的。我總以為第五該是我們中間活得最長的人。」
他攀在窗欞上的手指慢慢拭去一點潮濕的灰塵。「活得最短的當然應該是我。現在他居然走在前面了,我便總有種預感,我很快會跟他去。這倒也說不上是件壞事。」
他驀然抬起手止住漆雕明欲說的話,反問:「漆雕不怕死嗎?」
漆雕明道:「我十九年前已死了。如今這條命,是你和第五所賜,每活一日,都是淨賺不賠。」
澹臺澤:「所以漆雕是不怕死了。」
漆雕明道:「怕的。」
他拍了拍澹臺澤肩膀。「澹臺,難為你了。」
澹臺澤動動嘴唇,自嘲般笑道:「說到底還是我太無用,行醫多年,什麼血肉橫飛慘絕人寰的情景沒有見過,以為能看淡生死,畢竟是我太過懦弱。——不提也罷,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外面風頭正緊,或許你暫且躲一躲……」
漆雕明道:「我必須完成該做之事。姚曳能否拜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