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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支長箭將三個人釘在地下。力道之大,竟穿透了衛士貼身的犀甲。黑衣人如蠕蟲般在地面上蜷成一團,劇烈掙扎了一瞬,隨即因死亡而放鬆。所有人不約而同朝望向姚曳望著的方向,然而那裡空無一人,半片檐瓦也不曾墜落。
這三支千鈞一髮的長箭從何而來?何人所發?他還會不會再次出手?
被這突如其來的三枚羽箭所震懾,所有人一時皆呆若木雞。姚曳耳邊還迴蕩著羽箭悽厲的鳴嘯,腰上猛然被撞了一下,姚弋不知何時已沖了過來,一把抓住漆雕明的肩膀,使勁往姚曳身上一推,吼道:「帶著他快走!」
她不等姚曳說話,又道:「我不會死的。走!」
兵刃相交的戰聲漸漸模糊,身後的白門酒肆越來越遠。姚曳背著漆雕明,好像一隻負重的螞蟻,趁著晦暗的天色吃力地爬出死亡的泥沼。
他也不知道這個狀態算是走,還是跑,或者只是掙扎著往前挪動,精神和體力都瀕臨極限,卻莫名地感覺自己還能撐持;漆雕明身軀沒有他想像來得沉重,像一段消瘦的被蝕空的枯木,不至於把他壓垮。他左臂暗淡的利刃垂落在姚曳身側,右手還緊緊地握著斷刀。
「這也算是同生共死了。」姚曳百無聊賴,自言自語道。他一點不怕漆雕明聽見,他還想感嘆這更像來得太快的報應;昨天漆雕明背著他逃命,今天就換他背著漆雕明,風水輪流轉無過於此。他繼續貼貼撞撞地走著,自暴自棄地一個個踩過腳下的水窪,泥水濺滿了兩人的衣衫下擺。身後的重量毫無變化,姚曳卻猛地意識到漆雕明在他背上睜開了眼睛。他心裡一喜,淚水突然奪眶而出,和著臉上血汗是一塌糊塗,此時沒手能擦,慶幸也沒人看見,身體猛然一晃,又慌忙穩住,繼續拼命地向前行進。
漆雕明聲音低啞。「放我下來,你走。」
姚曳吼道:「閉嘴!我不是只會拖你後腿,我也有能救你的時候,我也有派得上用場的地方!」
☆、第 14 章
他十餘年沒有夢見過姚紅璉。剛斷臂的時候,他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倒不是澹臺澤叮囑他需要休息,他只是發瘋般地想要夢見她,問問這到底怎麼回事。當然,跟一切南轅北轍的事與願違一樣,他沒有夢見過她。即使偶爾有,也不過一些失卻意義的荒誕片段,不是他希望的夢境,沒有一個夢境如眼前這般符合他的理想。姚紅璉披頭散髮,渾身是血,臂彎里抱著一個嬰孩。
「對不起。」漆雕明說。
姚紅璉只是漠然地看著他。嬰孩的胸口掛著半塊魚形的玉佩。
「他已經成人。」漆雕明說。「你不必擔心了。」
姚曳和姚弋站在她兩側。他們都很年輕,很美麗,如出一轍的十九歲,一眼可以看得出是母親和子女。漆雕明想起方才他們也是這樣站在他兩側;姚弋和她母親一樣,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而姚曳朝他笑著。
「對不起。」漆雕明說。
姚紅璉道:「你為什麼要對我說兩次?」
左臂上的利刃已經取下,傷口重新包紮過,除此之外漆雕明自己心裡有數,沒新添什麼大不了的傷痕。姚曳上半身伏在床邊,已經睡著,垂落在胳膊上的黑髮隨著呼吸微微地起伏。漆雕明靜靜地看著他,終於抬起好像已經不屬於他自己的麻木的右手,撫上了姚曳的發頂。
「對不起。」他用極低的聲音說。姚曳睡得很熟,嘴角勾出一個細小的弧度,似乎是夢到什麼快樂的事情。漆雕明將一縷長發別到他耳後。姚曳抬起頭,眼睛裡有些茫然的障翳,像一片乳白色的霧靄。
這霧很快散盡,夢境的快樂被打斷,形形色色的現實接踵而來,姚曳立刻就要起身,掙扎了一下,又摔回床上,尷尬地笑了笑。「前輩不好意思,我腿麻了。」
漆雕明道:「不用急。」他實在也很想笑,只是忍著。姚曳兩隻烏黑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他,放下心似的出了一口長氣。「前輩果然沒有事,只是太累了。」
漆雕明問:「你不是發燒了嗎?」
姚曳道:「沒有,我燒已經退了。也許以毒攻毒,淋一淋雨,反而就好了。」
他抓住漆雕明那隻手,貼近自己的前額,漆雕明手背幾乎已觸碰到少年額頭細膩的肌膚,突然又放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整個人往後一撤,這下總算站穩了,一拍腦袋問道:「啊,前輩,你餓不餓?我還給你燉了雞湯。放了很多藥材,一點都不膩的。」
漆雕明道:「辛苦你了。」
姚曳走到門口,沒有回身,只是笑道:「這沒有什麼。師尊有時候偏頭痛,躺著不肯起床,要這要那,我也這樣伺候他。」漆雕明悚然一驚,姚曳已經走了出去。漆雕明聽見他在院子裡輕聲罵黃狗:「骨頭都給你啦,你還跳啊跳的跳什麼?」
他們在澹臺澤的梨花小案前坐下,碗筷擺好,氣氛可謂其樂融融,漆雕明假裝沒有打過姚曳,姚曳假裝沒有對他狂吼。兩人都覺出虛偽,然而也都覺得沒有戳破的必要,寧可這樣順水推舟地維持,等它自然破滅的一刻。漆雕明道:「為何不見澹臺。」
姚曳:「不知道。我醒來時候,就沒看到前輩。我前後找遍,沒有爭鬥的痕跡。也許他另有要事,來不及向我說明。」
漆雕明道:「我請他看顧你,他不會離開得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