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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人沒有回答,只是隨意地伸手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他的動作很平常,甚至帶著一絲親昵。他收回手之後,少年才意識到他本該往後退一步,目光里透出一絲愕然。
他不是不想退。從第五人進來那一刻起,他就對這個不修邊幅的男人保持著十二萬分的警惕。但這十二萬分的警惕,全然不能阻止第五人隨心所欲地拍他肩膀。
他突然有點明白自己只身前來的原因。
對著這樣一個男人,一個人和十個人、二十個人又有什麼差別?
第五人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好似覺得抗拒並無意義,乾脆地回答:「李冉。」
第五人道:「好,李冉,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這不是小姚的手指。小姚左手的無名指內側有一道疤,是他小時候被劍刃割傷的。」
少年的嘴唇抖了一下,沒有說話;他火焰一樣的眼睛迴光返照一般灼燒得更加劇烈,眼珠瘋狂地轉動著。
第五人每個字都說得很慢。「小姚根本不在你們手上。你只是受人利用的棋子。我不知你有什麼苦衷,或者你也是受人相逼。告訴我你背後之人的名字,我會幫你解決。」
少年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眼睛裡泛起一種陰惻惻的笑意。
他嘴唇蠕動著,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牙齒開始格格打戰。
第五人手臂暴伸而出,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頜,往前一拽。少年的嘴被迫大張,一大口鮮紅的液體從兩排薄而尖利的白牙後噴出。二人距離太近,第五人本能地一偏頭,仍有幾滴濺在他面門上。
第五人身形急速向後縱出,脊背撞上朽爛的亭柱,整座百草亭搖搖欲墜,灰土茅草從頂上紛紛而落。他雙目緊閉,只聽見背後澹臺澤喊了一聲「第五!」幾乎同時,有什麼東西「咔噠」一響。漫長得令人難以忍受的片刻之後,才是軀體轟然倒地的聲響。
澹臺澤情急之下發出的暗器並無必要;少年已經死了。
他本已無藥可救,齒後還藏著見血封喉的劇毒。
他不是來交易的,也不是來殺人的。他根本是來求死的。
第五人靠著亭柱喘氣,感到一雙手扶住了他。耳邊是澹臺澤擔憂的聲音:「第五?」
第五人呼吸稍定,做出一個不是很合格的笑意。「我沒事。」
「你的眼睛?」
第五人道:「還好,只是有些火辣辣的。」
澹臺澤道:「我看看。」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第五人的眼皮,帶來一陣水流般的清涼之感,澆滅了眼睛燒灼一般的疼痛。
澹臺澤的體溫一向不高,冬天時指甲經常會凍成毫無血色的青白。他在朔州城時經常穿得里三層外三層。
「如果我還留在這裡,一定要凍死了。」與漆雕明告別時他如此說道。
第五人喃喃道:「我不會從此看不見了吧?」
澹臺澤道:「不會,你應變很快,沾到的毒血有限。毒性雖然劇烈,並不罕見,我可以配解藥出來。」
他指尖輕柔地按壓著第五人的眼皮;清涼之感中突然摻進一絲蚊蟲叮咬般細微的刺痛。隨後這刺痛也逐漸褪去,只剩下徹底的麻木。
視覺和觸覺都消失殆盡。第五人置身於前所未有的黑暗之中,這感覺並非喪失了什麼,倒好像他從來沒有過眼睛這種東西。
澹臺澤的嘆息好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現在你才是真的看不見了。
☆、第 8 章
時近午夜,暗淡星光也已隱去。到處都是黑暗。
夜空的黑暗無邊無垠,江水的黑暗似要將人吞噬,葦叢的黑暗裡藏著蟲虺。亭楣上殘破的匾額,脫落筆劃間斑駁的黑暗生著細小的木刺。
但沒有一種黑暗,能比擬第五人此刻眼前的黑暗。
他摸索著轉向澹臺澤的方向,勉強地微笑了一下。「澹臺,這實在不像是你會做出來的事。」
澹臺澤聲音十分冷靜。「你從來沒想過我會要殺你吧。」
第五人道:「不,我只是說,你如果要殺我,根本用不著這麼費事。」
他話音剛落,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破風之聲。
這聲音本來極其微弱,即使在如此寂靜的深夜,在江水流動和風拂長草的映襯之下也不過像個幻覺,在他耳中卻如同驚雷一般。他輕輕側了下身,三支瀝血針釘在他旁邊的亭柱上。
澹臺澤的聲音隔了一會才響起。「你現在還認為我的準備費事嗎?」
第五人靠著亭柱慢慢坐下。他能感到自己的血液在變得粘稠,變得冰冷,在四肢百骸間徒勞地掙動,卻無法留住飛速散失的熱度與力量。
這場面與他入江湖至今遇到的種種險境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他曾無數次死裡逃生,反敗為勝,從種種絕境中全身而退。他有信心防範無論是何種的對手。
但他從來沒想過要防範澹臺澤!
第五人努力穩住神志,笑道:「只要你想,隨時可以毒死我一百次。」
澹臺澤漠然道:「太烈的毒,是會即刻被你發覺的。」
第五人道:「李冉是你的病人嗎?」
澹臺澤道:「他是個天才,我救了他的母親,他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他的聲音縹縹緲緲,似乎隔著千山萬水,從四面八方籠罩,帶著不真切的起伏,第五人幾乎無法分辨聲音的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