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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衣服里到底藏了幾個饅頭?」蘇錦超不可思議地問。
「很多。你要是餓了,我能再弄一個給你吃。」
「我不餓,我就是懷疑四環的饅頭是不是讓你給搶了。」
「不是綿涯大哥,是隔壁房那個高老六,最是橫行霸道的。」四環得到兩個饅頭,喜不自禁,一個放懷裡留給老娘,一個拿在嘴邊就狠狠地咬,看見蘇錦超在大通鋪上東看西看,似乎在找什麼東西,連忙想起來說,「蘇大哥,我娘今天來過,她說你和綿涯大哥常常照顧我,她又不會別的,就把你們的髒衣服拿去洗了。等洗gān淨了,晾gān再給送過來。」
綿涯不贊成道,「四環,你不該讓你老娘累著。」
四環苦著臉說,「綿涯大哥,她不聽我的,你就由她去吧。再說,我看蘇大哥是很愛gān淨的人,總抱怨不gān淨的衣服穿在身上癢,正巧老娘上次來聽見了。」
蘇錦超堂堂名門子弟,從小被簇擁得如眾星拱月,現在被一個又矮又瘦的平民傻小子稱為大哥,既不感到自豪,但也不至於有什麼意見,發現有人肯幫自己主動洗衣服,倒挺高興,頓時對四環的態度好了點,點頭吩咐道,「那衣服上面磨了兩個dòng,叫你老娘仔細補一補。」
「好嘞!」
等大家睡下,工棚里僅有的小油燈也chuī熄了。
鼾聲此起彼伏。
到了深夜,綿涯眼瞼無聲打開,眼神清醒得像是從來沒有睡著,發現右臂沉沉的,原來是被身邊的蘇錦超抱住了,把半邊臉也貼在自己上臂。
月光從小窗照進來,銀白一片,倒把酣睡之際的蘇錦超照得臉上稜角柔軟了許多,竟有點嬰孩般的嬌憨。
綿涯悄悄把他抱住自己的手撥開,扶著他的頭靠到枕上,自己翻身下chuáng。
不料蘇錦超平時貪睡,這一晚卻因為綿涯身上有鞭傷,不知不覺在意起來,被綿涯一撥一扶,居然模模糊糊間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
發現綿涯正要離開,蘇錦超嚇了一跳,立即徹底醒了,爬下chuáng用力把綿涯抱住,壓下聲音驚惶地問,「你要丟下我逃跑嗎?不行,你要帶著我。」
「我只是去偷饅頭。」綿涯小聲說。
「都吃飽了,gān嘛半夜還要偷饅頭?」蘇錦超不是笨蛋,聽見綿涯壓著嗓子說話,自己的聲音自然也放得輕了。
「明天不是還要吃嘛。」
「你騙人。」
「你不信,我帶著你一塊去。」
「好。」
綿涯回過頭來,朝他一笑。
蘇錦超正覺得這一笑似乎有些意味,還在思索,耳邊一陣風聲,後腦就挨了一掌,當即眼前一黑,往地上癱倒。
綿涯把差點栽到地上的蘇錦超抱住,放回chuáng上擺好,忽然感到一點異樣,霍地轉頭,發現一雙小眼睛正在漆黑中盯著他。
原來四環也被驚醒了。
綿涯把四環叫過來吩咐,「我出去看看月亮星星,你別吵醒別人,幫我照顧著蘇大哥。」
四環當然不相信他是出去看月亮星星,不由問,「綿涯大哥,你是去偷吃的嗎?」
綿涯哭笑不得,點點頭。
這個四環相信了。這些天來,綿涯大哥常常給他饅頭,要不是偷的,哪來這麼多饅頭?
綿涯吩咐過四環,見蘇錦超躺在大通鋪上,姿勢有點歪,幫他扶正了點,枕在破枕頭中間,不禁又摸了摸他的後腦,沒有摸到腫塊,略為放了心。
就溜出工棚去了。
工棚外和石場附近都有夜間巡視的衛兵,這種粗糙的警戒,綿涯一點也沒看在眼裡,像魚在水裡暢遊一般,無聲無息、輕鬆簡單地溜出工地,往白天和長懷匆匆約定的地方趕去。
到了約定的石橋底,並不見長懷的身影,綿涯正默默往四周觀察,忽然看見一艘只能容四五個人的帶篷小舟,悠悠閒閒地在水面上dàng過來,撐船的人戴著斗笠,天色又暗,看不清顏面,但綿涯卻一眼認出那是長懷的身形。
小舟到了岸邊,長懷低聲說,「上船。」
綿涯依言上船,矮身鑽進船篷里,卻發現裡面已經坐了一個男人,豆大的油燈照出他那張臉,五官漂亮得令人心煩意亂。
綿涯一怔。
也虧他天生有認人的本事,很快就從記憶里找出這個不太熟悉的傢伙——當年在軍中選拔試中見過,這傢伙不知是哪一營里挑出來參加選拔的。
「láng裔?」
「你認識我?」láng裔微微挑起好看的眉。
綿涯笑了笑,「從前遠遠見過一面。」
一面之緣罷了。
當日選拔試,láng裔很丟臉地被長懷踢下擂台時,綿涯剛好站在擂台下看熱鬧。
「你就是長懷說的那個救了他的恩人?」綿涯問。
長懷把船撐離岸邊,任它隨意飄在水面上,放下竹篙低頭進來,正好聽見綿涯發問。
他立即瞪著láng裔,目光既是警告,又帶著一絲尷尬的懇求。
láng裔臉上露出邪氣的笑意,對綿涯說,「救他一命,我可是拼上了自己的xing命。幸好長懷也不錯,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所以他發了誓,要跟在我身邊,為我服務三年。」
「三年?」綿涯掃長懷一眼,「那大王那邊怎麼辦?」
「就是,長懷也放不下你們那個大王,所以後來,他又害我不得不再拼上自己的xing命,救了你們大王一個手下,小柳你應該認識吧。」
潛入永殷太子府,把小柳救走,還放上一把火,燒得半天紅雲。
這豐功偉績要是被抓住,確實是要賠上一條命的。
láng裔這樣說,倒也不算誇大。
但láng裔的說話、表qíng、態度,都帶著令人不舒服的邪魅,也許是因為他那張臉實在漂亮得天理不容,同是男人的綿涯見了,總覺得有一種想揍他一頓的yù望。
當然,綿涯只是想想罷了,先不說láng裔現在擺出來的關係是友非敵,就憑他從láng裔身上嗅到的危險氣味,就足以提醒他不要小看眼前這傢伙。
「難道你也要小柳知恩圖報,為你服務三年?」綿涯沒好氣地問。
「這個嘛,長懷很夠義氣,主動把小柳的三年也承擔下來了。所以,他現在要跟我六年。」láng裔說,「這件事,麻煩你轉告你們大王。」
「什麼你們大王我們大王,你身為西雷士兵……」
「我早就不是西雷士兵,如今流làng於天下,今日同國玩玩,明兒北旗歇歇。西雷嘛,沒什麼美好回憶,儘量能不來就不來。」láng裔打斷綿涯的話,「今晚肯過來和你見面,一是要你幫忙傳話,二是……長懷這討厭的傢伙,總是念念不忘他那更討厭的職責,苦苦求我再幫你們大王一個忙,把一些重要消息告訴你。」
「你說誰討厭?」長懷冷冷地問。
láng裔抬頭看著長懷,忽然得意地抿唇一笑,打趣他問,「你的那個化名,還記得嗎?」
長懷頓時大窘。
他那個叫許郎深的化名,正是láng裔蠻不講理地bī他用的,看似中規中矩,內里卻另有深意,細究起來,就是已經允「許」「láng」裔擁有長懷的「身」體的意思,何等下流齷齪。
要不是受不住láng裔那些無恥、可惡、卑鄙、令人羞憤到死的chuáng笫手段,長懷萬萬不會答應這個化名。
綿涯觀察力驚人,見長懷被綿涯一句反問,bī得臉紅脖子粗,憤怒中卻隱隱藏著羞澀曖昧,知道這兩人之間施恩與報恩的關係,遠比外人想像的複雜,所以對這方面沒有刻意探問,只挑著對他來說最敏感的地方問,「你們有什麼重要消息?」
長懷正要開口,láng裔說,「你歇著,我來說。」
長懷反瞪他道,「我說話又沒犯你那十八條規矩。」
láng裔也對他一瞪,「怎麼沒犯?第一條,你不能做讓我不高興的事。我不高興你和別人說話,不行嗎?再說了,今天擅自跑到城牆那去和這人說話的帳,晚上我再和你算,你自己記著。」
綿涯心道,老弟,現在已經是晚上了。
長懷卻顯然很忌憚láng裔的威脅,哼了一聲,果然安靜下來。
由láng裔開始和綿涯討論重要消息。
「現在西雷王座上那傢伙,他的叔叔瞳劍憫,你認識吧。」
「認識。」
「瞳劍憫失蹤了,你知道吧?」
「知道。」
「你們大王想不想知道瞳劍憫的消息?」
「想。」
瞳劍憫的失蹤,至今仍是西雷王宮嚴守的秘密,但容恬憑藉自己埋下的暗線,已經察覺到這詭異事件的發生。
像瞳劍憫這樣的掌兵老將,正是西雷朝中老臣的中流砥柱,儼然代表了老臣派的勢力,同時他又是瞳兒的親叔叔,身份更為特殊。
他的失蹤,極可能進一步激化西雷新舊兩派臣子的矛盾,但也可能正是瞳兒奪取西雷老臣權柄的一個手段。
從得到這個消息那一天,綿涯就收到容恬指示,要儘快弄清楚瞳劍憫失蹤事件的來龍去脈,尤其是瞳劍憫現在的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瞳劍憫現在在哪裡,你知道?」
「等等,先聽我把問題問完。」láng裔不急不忙,換了個話題,「鳴王和單林的賀狄王子,是不是達成協議,開了一條雙亮沙航線?」
綿涯毫不猶豫地點頭。
鳴王成功開拓出雙亮沙航線,是一件gān得很漂亮的事,估計全天下的王族權貴,當然除了他們家大王容恬之外,個個都眼紅羨慕得要死。
此事人人皆知,用不著向láng裔隱瞞。
láng裔眼中jīng光爆閃,接著問,「聽說賀狄王子很夠義氣,不但願意向鳴王提供雙亮沙,同時還附送了煉鑄秘法,教鳴王怎麼把雙亮沙運用在鑄造上,從而制出犀利兵器?」
綿涯沉默。
他是qíng報頭目,自然對各種qíng報的保密xing猶為看重。
這件事雖不是什麼極重要的機密,卻也不該對láng裔這個立場未確定的人亂說。
長懷忍不住抬起頭,對láng裔緊皺濃眉,「你又想gān什麼?」
láng裔說,「你別問。」
長懷對他為人行事已經十分了解,冷著臉說,「不問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別痴心妄想,雙亮沙航線是鳴王歷盡辛苦才弄出來的,憑什麼讓你這不相gān的傢伙占便宜?在你心裡,除了豪取qiáng奪,無恥勒索,難道就再沒有別的了?」
láng裔有趣地問,「我說我心裡有你,你難道肯信?」
長懷恨恨不已地瞪他一眼,不肯糾纏在這個問題上,想到讓láng裔繼續和綿涯談下去,反而不如自己快刀斬亂麻的解決,心裡打定主意,轉頭對綿涯沉聲說,「瞳劍憫在書谷城守府里藏著,我們也是在很偶然的機緣下發現了這件事。接下來該怎麼辦,你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