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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把劍卻留下來了。
它用珍貴的雙亮沙摻入製造,劍身烏黑,鋒利無比,若言很喜歡,把它放在自己寢宮的劍架上。
而他剛才一個響亮的耳光,被扇飛的鳳鳴,就撞倒了這個劍架,砸在了一堆東歪西倒的凌亂中。
「你以為拿到一把短劍,就可以和我作對?」若言有趣地問。
鳳鳴點頭。
點得很認真,很嚴肅。
烏黑髮亮的眼睛,讓男人心裡一片痒痒的灼熱。
「你想殺我?」
鳳鳴再點頭。
離王臉上的笑意,qíng不自禁地加深了。
這件事真是好玩到了極點。
和鳳鳴相處就有這樣的好處,永遠不會沉悶,像快速地上山下海,猛地驚訝,猛地擔心,猛然之間,又好玩起來。
「你覺得有能力殺死我?」
這次鳳鳴沒有點頭。
他想了一會,淡淡地說,「試試吧。」
慢慢的,若言把饒有趣味的笑意收斂起來,盯著鳳鳴,深深審視。
這小傢伙身體本來就不夠他qiáng壯,半邊臉腫得極為難看,嘴角淌著血,還斷了一根肋骨,可是他對著實力驚人的自己,亮出了手上的短劍,說了一句,試試吧。
這三個字,因為說得雲淡風輕,反而擁有了真正的重量。
他一直覺得鳳鳴是一個適合摟在懷裡,養在宮殿深處的小可愛,但當鳳鳴說出這三個字後,若言忽然明白過來,這小東西,其實也是個……王。
西雷鳴王。
「為什麼?」若言問。
以他的厲害,多多少少猜到,這也許和那道屠殺的王令有關。
但他還是難以理解。
為什麼?就為了一些你根本都不認識的人,你卻忽然變了一個人。
「你不懂。」鳳鳴回答,還以一個微笑。
臉被打腫,這個微笑實在沒有一點俊美的內涵,但很瀟灑。
非常奇怪的是,居然還很誘人,不是可愛活潑,青chūn迷人的誘人,而是用冰山融化的水澆出的凜冽薔薇,在寒風中帶刺張揚,沒有畏懼貪生之色,qiáng勢到即使被他的刺扎出血,也叫人暗慡刺激。
「我也許是不懂,」若言沉思著說,「所以才叫你說明白。」
「你不懂。」鳳鳴搖頭,還是那三個字,然後給他一個定論,「所以,你永遠也比不上容恬。」
繁佳的亡國貴族,梅江的漁民。
身邊每一個人都在安慰,每個人告訴他,這不是你的錯,只要聽見這些話,鳳鳴就會更深地陷入無地自容,無法追悔的痛苦中。
他們說亂世就是這樣,十一國幾百年來,你打我,我打你,黎民百姓無辜枉死的不知幾何,但鳳鳴無法接受。
他不是這個亂世的人,他出生在和平的年代,看過小百姓也有尊嚴,也享受生命保障的世界。
幸或不幸地掉進這個陌生時代,他可以努力學習去適應它亂七八糟的局勢,卻絕不苟且它上尊下卑,民命如糙的亂七八糟理念!
所以他的反應如此之大,大到對自己最畏懼的那個男人,亮出明晃晃的劍。
你不懂。
你永遠,比不上容恬。
這不是誰先遇上誰,誰先得到誰的問題,也不是西雷和離國的問題,更不是王位和權勢的問題。
這是,人命的問題!
再卑微的人也應擁有活下去的權力的問題!
鳳鳴艱難而毅然地站起來,握緊手上的短劍,往後錯開半步,和若言拉開一點距離,沉聲說,「我,向你挑戰。」
不是西雷鳴王,不是蕭家少主。
只是我。
只是鳳鳴!
是一個不認同這種不平等的殺戮特權的人,向發出這種無qíng屠殺令的人,挑戰。
若言如萬年沉寂的山巒般凝視鳳鳴。
他沒有嗤笑他的傷痕累累,沒有嗤笑他的不自量力,更沒有笑他手上那把短短的黑劍。
離王寢殿的劍架上,放的不止一把黑短劍,現在劍架倒了,寶劍都掉在地上。
若言彎腰,兩手同時撿起兩把長劍,隨手丟了一把給鳳鳴,自己手上持一把,鏘地出鞘。
寶劍森森寒光,印上離王有著淡淡莫名qíng緒的臉。
目光掃過冰冷的鋒刃。
「本王一直以為,在本王一生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敢當面向本王挑戰的,會是容恬。」若言微笑中,帶一絲感概,「想不到,竟會是你。」
「但是,本王必須承認。」
「你有這個資格。」
若言提劍,肅立。
懾人氣勢默然壓向對面的鳳鳴,讓他呼吸一窒。
「本王認可你有這個資格,不是因為你的身份,也不是因為你那不足一提的武功。而是因為……」若言沉吟道,「你如此jīng彩,讓本王,無法不動心。」
鳳鳴沒有回答。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提劍,沖了過來。
【
第五章
這是一場夢。
夢是變幻無常的,這個夢也不例外,就仿佛一個立體方塊從每一面看都有獨特的顏色,隨著角度變更,入目的一切翩然改變。
它既是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同時又是一個神詆才能賜予的綺麗美夢,現在,現實中的鮮血浸染進來,於是它又變了。
變成了一個,一往無回,金戈鐵馬的夢。
鳳鳴向若言提著長劍衝來,衣帶飄飄,劍鋒掠上,如夢如幻間,眨眼越過彼此間距離,帶著風聲,到了若言眼前。
對著閃爍寒光的劍鋒,若言目不斜視,毫無徵兆地抬起手,橫拍一劍。
不錯,就是橫拍。
持劍近身對戰,這簡直就是極為輕佻,又極為自大的做法,但離王就這麼輕佻,就這麼自大,拍得平平常常,輕輕鬆鬆,卻半絲不差,恰好在鳳鳴衝到跟前,氣力不得不接續的瞬間,拍中刺過來那把長劍受力最弱的一點。
鏘!
一響。
兩劍jiāo擊,火花四濺,硬生生dàng開鳳鳴刺向自己的長劍。
啪!
再一響。
長劍受力dàng開後,趁勢再一次橫拍。
這次劍尖拍的不再是鳳鳴手上的劍,而是鳳鳴的前胸。
鳳鳴如遭雷殛,悶哼一聲,疾退數步,勉qiáng站穩,拿長劍支地,沉沉喘息,噗地吐出一口帶血唾沫。
胸口痛得難以形容。
倒不是若言剛才那一拍的力度有多大,而是那一拍的位置,實在太混蛋,居然比裝了雷達監測器還准,不動聲色就拍中了鳳鳴肋骨的斷裂處。
好痛!!!
骨斷筋連,痛死腦細胞。
鳳鳴一手以劍駐地,一手撫胸,痛得臉部抽搐。
「還要打嗎?」若言關切地問。
心裡明白,這一下就夠他受了。
鳳鳴霍地抬頭,「打!」
又提起劍,又衝過來。
砰!
這次下盤被若言找到了破綻,一腳踢得在地上打了兩個滾。
「還打嗎?」
「打!」
這是金戈鐵馬。
「還要打?」
「打!」
這是實力完全不對等的金戈鐵馬。
「真的還打?’
「打!!!」
鳳鳴一次次倒下,一次次爬起來,有幾次他的長劍甚至脫手飛到宮殿另一頭,他趔趔趄趄地掙扎過去撿起,又咬著牙再次衝上來。
如果這是決鬥,他早就死了很多遍。
如果若言有一絲想殺他的心,他也一定死了很多遍。
可夢這個東西,往往如此詭譎而難以解釋,例如鳳鳴一口口吐出的鮮血,忽然讓這座宮殿充滿了奇異的顏色,他虛弱又虛浮的步伐,聽起來卻讓人聯想到連綿不斷的山巒,雖非奇峻,卻內蘊不屈的志氣。
不自量力,有時候是可笑的。
但放到某些特殊的人身上,卻能迸she出奪目的光芒。
若言不動如山,幾乎採取了一种放縱的態度,冷眼看著鳳鳴一次又一次沖向前,再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倒下,然而每次倒下,就算他痛得呲牙咧嘴,究竟還是爬了起來。
憑著一股小shòu的狠勁,竟起起伏伏,跌打摔爬出日出東方,日落西山,周而復始的幾分永恆的味來。
若言忽然很好奇。
這小東西,會不會堅持到最後?
鳳鳴本來也沒有弱到這麼可憐兮兮,但中毒後的鳳鳴歷經磨難,體質虛弱,還要斷了骨頭,兩人實力根本不成比例,若言可以說勝之不武,但若言還是頗有耐xing地接招。
他不想要鳳鳴的小命,沒有再次對鳳鳴的斷骨處下手,只是不斷找到鳳鳴攻勢的破綻,或踢或拍,施施然地把他震退,就像一隻高高在上的手,彈開一隻張牙舞爪的螻蟻。
但他又知道,就算不再攻擊鳳鳴的傷處,那傷口一定還是很疼的。
每一次動作,不管是摔倒,還是爬起來,衝過來,都帶動著骨頭斷裂的痛,這個人,居然還是沒有休戰的意思。
白色絲衣上,漸漸染上鳳鳴咳出來的絲絲血色,紅梅越開越艷,幾乎成林,若言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絲煩躁。
「你真的這麼想死?」
「我不想死,」鳳鳴暈頭轉向地從地上爬起來,氣喘吁吁,語氣卻認真,「但濫殺無辜者,我不饒。」
裂骨處,痛到幾近麻木。
即使麻木,還是獵獵狂痛。
鳳鳴唇邊帶血,衣衫帶血,虎口帶血,卻終於再次握緊劍柄,光腳砰砰踏過地板,毫不猶豫衝過來。
被打翻了許多次,傷口越來越痛,他卻越戰越勇,越打越有經驗,越攻越刁鑽。
狂風一般掠近,一腳踩在若言兩腿之間,膝蓋上撞,劍鋒四十五度斜指,頭卻往下一低,再猛然一抬,像發she的pào彈一樣撞向對方的下巴。
腳、劍、頭三處齊上,攻勢若狂,內里卻章法不亂,這位西雷鳴王,畢竟得過名師指點,受過西雷王親傳,打過驚隼島ròu搏戰,在不堪言的逆境中,終於發出最有威力的一擊。
若言眼中驟然爆出jīng光。
隨之而起的卻是不耐煩的憤怒。
這憤怒不是因為鳳鳴的攻擊太犀利,而是因為鳳鳴的不領qíng,他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手下留qíng,再有趣的遊戲重複了幾十遍也會變得令人心煩,既然不知進退,就必須嚴厲教訓。
若言反手提劍,這次不再橫拍,而是直刺,劍尖正對右胸那根斷骨,這一招十拿九穩,攻敵必救,鳳鳴必須放棄攻勢,側移斜腰,或後退一步才能避過,而不論他怎樣選擇,若言的下一招已經在等著他,而且絕對能把他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