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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làng思忖道,「若有機會,我儘量在大王面前說說話,不過大王是否會答應,這個我不敢保證。他最近心qíng不好,你最好做好再一次失望的心理準備。」
妙光不由睫毛抬起,深深打量了一案之隔的余làng一番。
心中起了懷疑。
她又不是被定了謀逆大罪,就算在宮中的羽翼被剪除得七七八八,就算被軟禁,身份上她仍是一位待嫁的公主。
兄妹見面,算什麼了不得大事?
況且自己一旦遠嫁,實際上就是離國安cha在西雷的一顆釘子,掌管qíng報網的堂兄要想獲得第一手qíng報,必須和自己多打jiāo道。
堂兄手腕比泥鰍還滑,如此難得的機會,正應該一口答應會極力遊說,趁此賣個人qíng給自己。
為什麼……竟一反平日溫和大度的姿態,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不能相見?
「堂兄,」妙光斟酌著問,「王兄最近很忙?」
「嗯,是挺忙。繁佳和昭北最近都有bào民生事,卓然正在四處彈壓,土月族那邊不安甯,這個心腹之患遲早要剷除的,還有邊境上一些異動……」余làng說到一半,瞧見妙光窺破了什麼似的神態,自失的一笑,頗有風度地承認,「我說得太多了。」
「是說多了。」
一向慎言的人,只有竭力要掩飾什麼時,才會不經意地多說話。
這種qíng況出現在余làng身上,非常罕見。
也證明了有某種很不對勁的事,正在,或者,已經發生了。
房中出現剎那的安靜。
靜得空氣似乎也凝住了,沉甸甸壓下來。
「王兄……身體不適嗎?」妙光打破沉默,蹙眉問。
「只是小疾,大概是被最近發生的連串事qíng氣到了。就算是英明勇武的大王,畢竟也是血ròu之軀啊。」余làng似乎是隨口說笑,又似乎暗藏感嘆,笑罷了,正容低聲道,「大王生病,是機密大事,他不希望傳出去動搖民心。」
妙光又不是蠢材,當然不相信余làng的話。
試想連余làng都要小心掩飾,怎麼可能只是小疾?
妙光越發擔心,沉聲道,「我要去看他。」
「堂妹……」
「堂兄,你再推搪,我只能,」妙光一字一頓道,「把qíng況想得更嚴重,更糟糕。」
一雙晶瑩黑眸,非常堅持地盯著對面的男人。
余làng抿唇,良久,才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妙光以為他決定答允,jīng神一振,不料卻聽見余làng說,「天不早了,堂妹好好休息,安心待嫁。別的事,我會處理好。」
說罷站起來轉身就走。
「堂兄?堂兄!你別走!你告訴我!」
妙光急起直追,卻趕不上余làng風一般的腳步,一直追到殿門,被守在門外的五六個侍衛攔住。
後面趕來幾個新派來的粗壯健婦,口裡勸著「公主殿下冷靜,公主殿下息怒」,七手八腳把妙光又抱又拖的帶回房裡。
妙光看這陣勢,比前三日更為嚴峻,現在身邊親信都被遣散,殿外守著侍衛都是生面孔,吵鬧不但無用,反而會對自己不利。
只能勉qiáng在香風飄送的軟chuáng中睡下。
心裡擔憂著王兄突如其來的病,只覺得余làng的態度說不出的蹊蹺,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閉上眼,卻做了一個噩夢,嚇得妙光頓時醒了。
心臟怦怦亂得厲害。
一抹額上,冷汗潺潺。
但要回想夢見了什麼,卻又是一片空白,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她知道這是焦慮所致,心忖今晚是睡不成了,還不如尋本書來渡漫漫長夜。
鳴王當日在同國王宮宴會上言驚四座,所說的許多話通過同國權貴們的侍從等多種渠道流出,有好事的人藉此編纂成冊,還起了一個名字,叫《鳴論卷》。自己雖然已經聽過離國探子的詳細回報,仍是忍不住好奇,偷偷買了一卷。
今晚心緒不甯,何不把這書找出來看一看?
正要命人掌燈,忽然聽見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劃碎寂靜,仿佛人死前不甘心的呼叫,悽厲瘮人。
月夜深宮,隱隱回音,這慘叫就如一陣yīn風,忽地撲在腦後。
妙光聽得一顫,因為噩夢而亂跳的心剛剛平靜一會,立即又跳得更凶了。
「來人,掌燈!」
外面立即有侍女進來把牆壁處的五六盞燈點亮,屋中大放光明,又輕聲請問公主有什麼吩咐。
「外面是什麼聲音?」
「回公主,奴婢不清楚。」
正說著,又有幾聲嚎哭遠遠傳來,可轉眼又安靜了。
再頃耳去聽,已經什麼也聽不到了。
忽然的死寂,仿佛那些聲息只是無中生有,想像出來似的。
妙光下令道,「你去問一問,到底怎麼出了什麼事?為什么半夜三更這麼吵鬧?」
那侍女領命去了,一刻鐘左右回來,對妙光稟道,「外面守門的侍衛去問了,說有幾個看守宮門的侍衛今晚當值時睡著了,剛好被宗庶長巡夜時發現,當即按規矩處斬了。」
妙光蹙眉道,「白天辦不完的公務,晚上還巡夜,他簡直比王兄還忙。在書房備些茶點,本公主今晚要看書。」
侍女為難道,「公主殿下,宗庶長有吩咐,請殿下養好身體,過幾日……」
妙光瞪眼道,「本公主不能出殿門也罷了,難道還不許下chuáng?」
侍女見她動怒,又想著宗庶長並沒有公主睡覺時間方面的吩咐,也沒有必要和公主對著gān,默默閉嘴退到一邊。
妙光自去書房裡看書。
接下來幾天,依然是被軟禁的生活。
妙光時時懸掛著兄長的病qíng,越是見不到,越是有種不祥的心驚ròu跳,可仔細一想,王兄jīng明厲害,在他的威嚴下,誰敢背著他做什麼?歷來敢和王兄搗鬼而僥倖地尚未倒霉者,也就只有堂兄余làng一人。
不過想來堂兄也知道這是天大的運氣,不敢再造次。
自己不能和王兄見面,估計也是王兄的意思。
妙光自然不甘心,還是不斷派人請求,說公主渴望和大王見上一面。
不料離王那邊毫無動靜,連堂兄余làng也沒有再出現,反而來了不少人和東西。
人,是各種jīng挑出來的裁fèng工匠,為公主裁製各種大典上需預備的華服,打造配得上公主大婚的jīng美首飾。
東西,則是難以估價的錦緞珍玩。
公主出嫁的消息已經傳開,每天都有各色新鮮玩意送來,除了來自離王的大方賞賜,其餘都是禮物,送禮的有王族遠親,也有朝廷大臣。
雖然是大喜的事qíng,但因為離國都城最近發生的種種暗殺事件,還有另外一些不太方便直說的理由,大家行動都異常謹慎,大多數隻派了下屬把禮物送到妙光宮殿。
這些送禮的人都得到宮裡的通知,公主殿下要準備出嫁,按禮儀不便見客,禮物送到公主所住的殿門外,就由侍衛接受,再連著禮單一併送呈公主。
一時間,五光十色的奇珍異寶堆滿了殿中七八個房間,看的侍女們目不暇給,嘖嘖稱奇。
獨有妙光心裡難過。
這只能說明王兄就算病中,心腸也未曾有半分軟化。
送嫁的珍寶越多,自己留在故鄉的可能就越渺茫。
身為王族公主,妙光不像民間女子那樣天真。
公主遠嫁,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兩國聯姻,從此幸福和美,再生下一個小王子,以後繼承王位,公主就能當了王后再當太后?
哪有這樣的好事!
事實上,兩國聯姻,常常以弱女子的血淚苦痛為代價。
昭北國的長柳公主嫁給同國太子慶離,只不過因為曾經少不諳事,qíng竇初開,莽撞地寫過一首「不要帝王要杜郎」,就被慶離懷恨在心,造就她深院中遭冷落侮rǔ,最後慘死他鄉的命運。
這只是累累的公主遠嫁慘史上不起眼的一筆。
要照關係更近的來說,自己那位的王嫂,來自北旗的御泉公主,也不就是因為在幾件小事上錯誤地表示了態度,才會在花樣年華bào斃?
外界都說離國王后是病死的,而身居離宮,常年陪伴在離王身側的公主妙光,很清楚那些令人心悸的實qíng。
遠嫁的公主,如落在浮萍上的一顆露珠。
被烈日無聲蒸發,還是被忽然而至的驚濤駭làng連著浮萍一同打落濁流,這兩種,都極可能是她們的歸屬。
當然,也偶爾會有傳說般那種幸福和美的。
可,又談何容易。
妙光揮手叫人把面前擺滿案幾的禮物拿下去,幽幽嘆了一口氣。
既然已經決定遵從王兄的決定,就不要再胡思亂想。
雖然自己惹惱了王兄,並且受到如此懲罰,但王兄即使為了離國的面子,也絕不會容自己未來的夫君太過欺負離國的公主。
只是,不知道王兄的病怎麼樣了……
畢竟不過是豆蔻年華的女孩子,出嫁前夕,難免忐忑不安,妙光想了一會,又覺得自己未免疑神疑鬼,自己目前的處境,可以說是咎由自取。
這樣惶惶不安,說不定正是王兄給自己的懲罰之一。
也許自己再受多幾日懲罰,王兄覺得夠了,就會召見自己。
這一夜還是一樣,吃過晚飯,妙光就到書房裡看書。
那本《鳴論卷》她早已又看完一遍,但卻沒有收起來,就擱在案上,喝了一杯熱茶,拿起來隨手一翻,看見上面寫著:每個人都是上天耗費心血而成就的生命,人是生而平等的,並無貴賤之分。
妙光不禁搖頭,喃喃道,「鳴王呀,這種奇怪的話只有你才說得出來。若人生而平等,那王族和平民豈不就是平等的?男人和女人,也是平等的?那豈不是女兒家對自己的婚事,就可以像男人一樣,喜歡誰就和誰在一起?」
自失地一笑,又黯然斂去。
驀地感到一陣涼風送慡,抬頭一看,隔著窗花,遠遠掛著一輪彎月。她把書放下,出了書房。
王令是不許出殿,到庭院裡是沒有人敢攔她的。
妙光要身後那四個侍女不要跟著掃興,獨自到了庭院裡,在白靈樹下的石凳上坐了。這株白靈的花正由盛而凋零,夜風chuī拂,白色花瓣窸窸窣窣地飄到身上頭上,乍一看,仿佛下著小雪,但又多了一股雪花沒有的幽香。
妙光在如今甯靜妙曼之夜,嗅著那花香,yīn郁的心qíng稍為開解,不由展開笑顏。
忽然之間,耳里聽見了不尋常的動靜。
妙光一怔,仔細聽了一會,才聽清楚那是有人在隱隱啜泣,似乎從迴廊那頭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