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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了!保住公子要緊!」
「可……」
「再囉嗦誰也走不成!」
到了後廳,猛然一陣巨響傳來,接著便是侍女們尖銳的叫聲和求救聲,聽得人心頭滴血。
福伊知道連內院的間隔門也已被打破了,離國人隨時會殺來,局勢已刻不容緩,把後廳西北角屏風後的密道打開,把二公子連拉帶拽扯到入口。
「等等!爹在哪裡?大哥在哪裡?」莫雪文把蒼白的手攔在入口,寧死不肯進入,眼裡露出倔qiáng之色,「你不說,我不走!」
他剛才一直在問父兄的去向,福伊卻充耳不聞。
「二公子!」
「說!」
貼身侍從和二公子的目光,在半空中狠狠撞上。
福伊從前總覺得這位二公子體弱多病,和大公子毫無相似之處,這一刻,卻詫然發現他們果然是親兄弟。
倔起來那表qíng,簡直一模一樣。
他盯著莫雪文等待答案的眼睛,嘴角猛一扭曲,以極快的語速回答:「大公子會保護老爺逃出樂西,我們二十日後在永殷的華榮城碰頭。」
說完,伸手把莫雪文推進密道,按下機關。
藏在屏風後的密道入口,在離國兵蜂擁入後廳時及時關閉。
眼前頓時陷入徹底的黑暗。
吵雜的離國士兵的叫嚷聲,和到處翻搗家具的碰撞聲,通通隔絕在密道門後,此刻可以聽見的,是身邊人沉重壓抑的呼吸。
「那些離國人,為什麼要這樣……」福佑哆哆嗦嗦地摸著冰冷的密道石壁,氣憤地低聲說:「我們老爺明明送了那麼多珍寶,還買了許多美人給他們,他們還想要什麼?為什麼還趕盡殺絕?福伊,到底是怎麼回事,離國人不是請老爺他們赴宴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福伊沒有回答。
熱淚從他的眼眶無聲滑下。
他卻在黑暗中,苦苦忍耐著,不允許自己發出任何一點令二公子起疑的聲息。
大公子剛毅清朗的聲音,彷佛還在耳邊響著。
「這次宴會是圈套,離國人要斬糙除根。」尚未踏進官jì樓,敏銳的大公子已經察覺了殺機。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整條寧佳大道的商鋪後,都埋伏了離兵。
一群被趕入陷阱的羔羊,面對一群鐵爪利齒,早有準備的豺láng,莫玉符立即明白,此次赴宴的權貴必死無疑。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二弟因為身體抱恙,沒有出席這次宴會。
繁佳存留的有身分有名望的貴族們正一批批無jīng打采地朝官jì樓聚合,他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死亡,只以為這是離國人又一次貪得無厭的勒索,只要貢獻出珍寶和美人就好。
只有莫玉符從察覺的伏兵殺氣中猜到,離國人是要把他們都騙進官jì樓,再開始屠殺。
踏入寧佳大道,貴族休想離開,但是,侍從可以。
離國人不會在乎一個侍從的離開,他們的目標應該只是繁佳的貴族。
在獵物還沒有全部走進陷阱前,離國人不會為了一個侍從輕舉妄動,讓繁佳貴族們起疑心。
所以,莫玉符鎮定地對自己的貼身侍從說了幾句話,然後開始大聲斥責他沒有好好為自己穿衣,遺落了應該系在衣帶上的玉佩。
他打發福伊回家取自己的玉佩。
「福伊,帶著雪文逃。」莫玉符對福伊說:「告訴他,當日沒有領兵抗擊離軍,戰死在沙場上,是我莫玉符一生最大的恥rǔ。」
不,大公子。
這不是你的恥rǔ。
這不是你的錯!
大王被毒死了,繁佳王族已經毀了,連僥倖逃出繁佳的三公主,最後都被殺了,所有的繁佳人都失去了希望。
篡位的龍天死了,離國大軍殺入繁佳,是老爺攔住了穿上一身戎裝,要飛馬沖往戰場的你。
是老爺不許你帶兵反抗。
是老爺說繁佳的軍心已散,抵抗只是找死。
是老爺以丞相的身分奪取你的兵權,把你看守在府內。
是老爺以為,只要獻上珍寶美人,討好新主,就可以撿回xing命,甚至重新獲得高升的機會。
那些手握大權和財富的貴族們,誰不是這樣以為呢?
只有你例外,大公子。
只有你不甘心當離國的奴隸,過這種豬狗不如的日子,只有你,暗中集合繁佳忠誠者的力量,籌劃對付離國人。
你明明做得那么小心,讓狡猾的離國qiáng盜也察覺不出分毫,為什麼他們會忽然起了殺心,設計這一場要命的宴會?
為什麼?!
是誰提醒了離國人?讓他們猛然察覺到繁佳權貴潛伏的力量?
誰?
是誰?!
肩膀不知是誰輕輕拍了一下,彷佛在催促著前進。
「你有沒有帶點火的東西?有光能走快點,大哥說二十天後會合,我們一定要按時到。」耳邊傳來的,是二公子略帶喘氣的虛弱聲音。
他不知道,他大哥的貼身侍從,現在已滿臉熱淚。
福伊儘量不讓聲音顯出異樣,低低地答道:「屬下太匆忙,沒來得及準備火把。讓屬下扶著二公子走吧。」
他牽著少年的手,一步步摸索著往前走。
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他的視野里,卻總晃動著那個人的背影,身姿如松,在風中衣抉翻飛。
「福伊,帶著雪文逃。」
「告訴他,」
「當日沒有領兵抗擊離軍,戰死在沙場上,是我莫玉符一生最大的恥rǔ……」
第五章
繁佳王宮,來英閣正盛qíng款待著宮廷中最受寵愛的公主。
佳肴飄香,美酒醉人。
妙光喝了幾杯蜜汁一般的甜米酒,正是半醺之時,半邊身子挨在案几上,把玩著溫潤沁人的酒盞,星眸微觴,「今天有什麼喜事嗎?堂兄忽然叫人家過來,這樣款待,叫妙光受寵若驚呢。對了,忘記了恭喜堂兄榮升宗庶長,這可是離國極重要的職位。來,妙光敬堂兄一杯。」
嬌弱不勝地直起身子,捧起酒杯,嚷著要侍女添酒。
余làng含笑,陪她飲了一杯,放下杯道:「非要有什麼喜事,才可以請妳過來嗎?我常年在外漂泊,難得回來,看chūn意可喜,庭院裡的花都開了,正是親人團聚飲酒的好日子,所以想和妳小酌一番。沒想到,妳一個女孩子,倒大模大樣地亂灌起來,大王真是把妳寵壞了。」
妙光笑道:「王兄現在哪有功夫理我,他只管睡他的大覺。」
余làng鼻子尖,已經嗅到這一句有刺探的味道,卻避而不談,淡淡道:「大王做事,一向有分寸,我們當臣子的,只要把大王jiāo代的做好就行。」
「這真不像堂兄你說的話。」
「哦?那依妳的意思,我應該說什麼話?」
余làng目光悠悠拂來,雖然溫柔帶著笑意,卻讓妙光無由來一股不安。
她唯恐被這眼光過人的堂兄瞧破自己在裝醉,假裝打哈欠,仰頭避開余làng的探視,露出一個調皮的表qíng,撒嬌道:「堂兄,人家今天特意穿了新裙子來給你看,你還沒有誇讚過一句呢。」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俏麗地回身一旋。
原本就設計得微有鼓囊的,十分可愛的翠綠色裙襬,頓時飛散出一朵輕靈的鮮花。
越發把妙光的腰肢配得纖細窈窕。
「好看嗎?」
「美極了。」
聽見余làng的讚美,妙光才滿意地坐回案幾邊,又愛不釋手地摸著那形狀優雅的酒盞,「堂兄這酒盞真好玩,送給我吧。」
「這是朴戎的藝人用一種叫碧眼石的寶石雕琢的,雖然比不上黑玄玉名貴,所幸手工還算過得去。妳喜歡,就送妳。」余làng風輕雲淡,把價值不菲的珍玩送了出去,緩緩道:「聽說鳴王被囚禁在離國時,曾誘騙公主製作一種異國的圓裙,上窄下松,裡面還有堅硬的襯子,能把裙襬的布料托起來。後來鳴王就是藉這條裙子,跳下懸崖逃走了。」
他頓了一頓。
露出一絲微笑,閒話家常地問:「公主今天穿著這條新裙,不知道,是不是從那條裙子演化而來?」
被提及往日的丟臉事,妙光臉上毫無異色,朝余làng抿唇而笑,嘻嘻道:「我看,這十一國的事qíng,沒有一件瞞得過堂兄。難道我做什麼裙子,你也派你那些心腹密探們每日偵查不成?」
「密探是用來對外敵的,不用在自家人身上。」余làng淡淡答道:「我是看這裙子也是上窄下松,所以猜一猜。」
兩人你來我往,邊說邊飲,又是八九小杯下肚。
余làng還好。
妙光的臉頰,卻已艷如紅霞。
她卻正喝到興頭上,耍起小孩子脾氣,不肯罷飲,連喚侍女再添酒,侍女執著酒壺,既怕灌醉了公主,罪過不輕,不敢遵命。
又不敢違了妙光的命令,好生為難。
余làng看她可憐,笑道:「妳下去吧,把酒壺留給我。」
侍女暗暗感激,把酒壺放在案上,行了一禮就趕緊逃走了。
「公主,別再喝了。」
「我沒醉……」
余làng正在對耍酒瘋的堂妹柔聲相勸,鵲伏忽然躡手躡腳地進來。
半跪在余làng身邊,低聲道:「公子,那東西已經……」
余làng倏然給他一個凌厲的眼神,壓著聲音道:「噤聲。」
兩人不約而同朝對面的妙光看去。
妙光卻已不勝酒力,兩根雪藕般的手臂抱著臉,慵懶伏在案几上,嘴裡嘀咕著,「沒醉……」
余làng這才道:「公主醉了,到外頭說。」
一起悄悄出了房門,進了一間小書房,放下帘子。
余làng問:「藏好了嗎?」
鵲伏答道:「已經研磨成石粉,藏到石柱下的密匣里。公子果然好計,現在就算把安神石擺在西雷王面前,恐怕他也認不出這就是救他寶貝xing命的安神石。誰能猜到,安神石已經變成了一堆不起眼的粉末呢?」
余làng冷冷道:「不要大意。安神石就算磨成粉,也能解鳴王的心毒。如果被jian細偷到手,再把它放進大王的枕中,那我的一番心血,就白白làng費了。」
鵲伏安慰道:「公子何必擔心,鳴王這樣日日和大王在夢中相會,魂魄早被損傷的大半,幾日後必定一命嗚呼。到時候,公子為離國除去心腹大患,必能得到大王厚賞。」
余làng嘆道:「到時候再看吧,我做這些是為了離國,並不是為了賞賜。」
兩人談了這幾句,已緩緩往門這邊走去。
掀開帘子,廊上空無一人。
余làng回到飯室,妙光軟軟倚在案上,手上握著的酒盞翻倒了,美酒撒在案几上,沿著邊緣往下滴,沾濕了她的新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