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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江生衝到了江邊。
他帶著梅花,跳進自己最熟悉的梅江。
溫暖的江水給了他力氣,江生抱著梅花一口氣在水底泅出很遠,躲開離國人she向水面的亂箭。
眼淚湧出來,混在江水裡。
阿爸,阿爸死了。
我們一定要活下來。
梅花,我們一定要活下來!
他不敢在附近上岸,一直游到他和梅花常私下相會的亂石灘,才筋疲力盡地抱著梅花上岸,踩著嶙峋的亂石,躲在崖壁後面。
「梅花,我們上岸了。」他搖搖懷裡柔軟的身體。
得不到響應。
「梅花?梅花?」
梅花閉著眼,臉龐柔美,像前幾日和他在這裡一同躺大石頭上曬太陽時一樣平靜。
江生把她翻過來,看見了背上深深的傷口。
她在跳入江水時就受傷了,追來的離國兵砍中了她的背,不知為什麼,她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江生脫下破爛的外衣,笨拙地幫她包紮傷口。
傷口已經被江水泡到發白,皮ròu翻綻,他只是覺得,必須包紮一下才好。
江生把她輕輕抱著,坐在被太陽曬得暖暖的大石頭上,看著風景如畫的梅江,他送梅花的大huáng魚,就是在這附近捕到的。
「梅花,醒醒。」每隔一陣,他就溫柔地搖搖她。
只是她總不回答。
江水潺潺流著。
太陽從東邊,慢慢移向中天,然後,慢慢移向西邊。
灘上的石頭漸漸被烤到最熱,又隨著太陽西下,漸漸失去溫度。
懷裡的梅花,和石頭一樣,越來越冷。
江生呆呆地抱著心愛的女孩,心裡只有三個字——為什麼?
很多人來不及問。
阿爸來不及問,梅花來不及問,死在村頭的人們來不及問。
江生忽然覺得,自己很有必要代這些死不瞑目的人們,問一問那高高在上的離王——
——為、什、麼?
第六章
離,晌午。
思薔跪伏在棋室內,把散落在棋盤上的七色棋一顆顆拾起,按照不同顏色,放回鼓形的棋盒中。
一隻修長美麗的手從後伸來,輕輕按在他肩上。
思薔身體微硬,本能地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溫馴靜候。
「不是早說過,這種雜事,不需要你親自做嗎?還是,宮裡那些年長的侍從,還是在暗中欺負你這個異國人?」
身後的美人,帶著一陣令人舒適的淡淡香粉轉到他身前,在席前優雅落座,打量著他。
美眸里有一絲憐意。
「他們看不起我,是因為他們已經明白,大王並不是真的寵幸我。」思薔目光下垂,低聲道:「的確,就算沒有我,大王也隨時可以找到模樣和他一樣的人取代。反正,不過是要一個替身罷了。」
一邊說著,一邊繼續默默拾著棋子。
媚姬沉默著,目光往門外投入,看見妙光安排給自己的那個侍女在門邊一閃,對她打個手勢。
這表示附近已經被檢查過,沒有人偷聽。
可以和思薔私下說幾句話了。
媚姬思忖片刻,柔聲問道:「大王還有偶爾召你侍寢嗎?」
思薔微微一愣,慘然笑了笑,「近日倒是經常召喚,我躺在他身邊,只聽見他每次醒來,口裡必定喚著那個人的名字,而且……」
他忽然停住,想起眼前這女人也許就是將來的離國王后。
在她面前,怎麼能說大王和孌童這種隱私的事。
思薔歉然地看媚姬一眼,自嘲地一笑。
媚姬淺笑道:「無妨。難道這種事,我懂得還比你少嗎?」
絕艷笑容里有一絲苦澀。
不錯,她當年家族被抄,淪落為官jì,和孌童也不過半斤八兩,什麼天下第一美人,不過是嫖客們給的高帽罷了。
思薔沒想到她如此不忌諱自己的過去,略感驚訝地抬眼看了看她。
很快又把眼睛垂下。
「大王最近整日睡覺,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不知道。大王也不許人問。」
「外間有謠傳,」媚姬把手按在思薔拾棋的手背上,纖纖玉指輕移,把剩餘的那顆紫棋緩緩推到棋盤中央,恰好占住開局的棋位,「說鳴王中毒之後,陽魂進入離王夢中。所以大王每天迫不及待地睡覺,就是為了到夢中去和鳴王相會。」
思薔出了一回神,方道:「巫術這種事我不懂。不過按這個說法,倒也算解釋得過去。」
「哦?」
「我已經說了,大王醒來,每次都喚那人的名字。然後……」思薔頓了一下,臉頰微紅,低低道:「大王會要我伺候。」
其實還有一件事,因為過於私密,他沒有說出來。
大王每次醒來,胯下都是堅挺的,彷佛在夢中早已對著心儀的對象熱qíng勃發,卻因為某種原因而不能一償夙願。
只能待醒來後,在他這個替代品身上盡qíng發泄。
這段日子,大王比以前更威猛,要他的時候,也要得更厲害。
入夢?
呵,這就是傳說中的巫術嗎?果然神奇。
能讓大王這樣yù火中燒,又能讓大王這樣忍耐的,恐怕,也就……只有那個名震天下的人。
而自己,在大王眼中,不過螻蟻。
「媚姬小姐,棋室已經收拾好,妳還有什麼吩咐嗎?」思薔把擺放整齊的七色棋盒放到一邊,打算行禮起身。
「有。」
「請吩咐。」
「我想……讓你把這個,帶進寢宮……」媚姬慢得讓人心肺蘇軟的說話音調里,有一股莫名的凝重感,說話的時候,那雙彷佛藏著兩汪深潭的美眸,凝視著思薔,一字一頓地輕輕道:「放進他的,枕頭裡。」
白雪般的縴手探入寬大流雲袖裡,掏出一個小布包。
打開後,露出少量奇怪的粉末。
思薔心臟驟縮,半晌,不敢相信地看向媚姬,「妳要我下毒?」
「離王是天下有名的用毒高人,寢宮裡不知有多少防毒聖物,誰敢向他下毒。」媚姬道:「恰恰相反,這是解藥。」
思薔也是聰明人,一窺她臉上神秘的笑意,恍然道:「這就是妳說的那個……巫術的解藥?」
媚姬點頭。
「你是真心喜歡大王的,難道願意看他從此貪戀夢境,成為只知道睡覺的昏庸之君?一天不破除這夢境的巫術,他就一天沉溺其中。現在離國的大臣們已經開始不滿,此解藥放入大王枕中,就可以改變眼下的狀況,你願不願意,為了大王,冒這個險?」
思薔緩緩抬頭,唇邊逸出淺笑,「妳只是想利用我,救妳心愛的男人的男人罷了。」
媚姬對思薔的聰穎,有一絲欣賞的詫異。
「很好,」思薔點頭道:「我做。」
「如果被發現,這是殺身之禍。」媚姬早猜到思薔會答應,卻還是提醒一句。
「身在宮廷,身為孌童,哪一刻是安全的?妳曾經教我,要讓男人忘不了你,就必須做一件,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事。」
思薔臉上,流露著他所特有的,那種卑微而謙遜的苦笑。
眼中卻因為下了決心,閃爍令人驚異的光華。
「像我這種身分卑賤的人,在宮中犯一點小錯,就可能被無qíng地殺死。」他取過媚姬手中那包珍貴的粉末,放入袖中,低聲道:「與其朝不保夕,死了不被任何人記住,像從來不曾來過這人世,我何不放手一搏?」
搏一個,讓那永遠不會正眼瞧我一下的人,把目光投向我的機會。
就算那目光,帶著滔天的怒意和殺機。
搏一個,讓他永遠,記住思薔這個孌童名字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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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言坐在chuáng邊,低頭靜靜凝視chuáng上的鳳鳴。
感受心底若有似無的、複雜得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沉鬱、酸甜的幸福。
天底下最荒謬的事qíng,正在他身上發生。
這是夢,他心裡很清楚。
但同時又明白,這是鳳鳴真正的陽魂。
「西雷的容恬,現在是不是也像我這樣,坐在你的chuáng邊,等著你睜開眼睛?」
若言低沉地喃喃,指尖撫過他泛著不自然的cháo紅的臉頰。
「你這傢伙,要讓多少人為你提心弔膽,夜不能眠?」
chuáng上的人,沒有給他回答。
鳳鳴這樣已經許多天了。
若言不想回憶這是怎麼開始的,他這一生最恨的就是悔恨莫及的感覺,悔恨會令他覺得自己無能;而回憶許多天前那個片段,恰恰令他感到極其悔恨,極其難受。
像有人把鐵鑄的拳頭,硬生生塞進他的心臟里。
為什麼要勉qiáng鳳鳴?
他們明明相處得那麼愉快,鳳鳴破天荒地乖乖地待在他身邊,和他說話,和他有趣的遊戲,暢談軍事上的見解。
這一切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
為什麼自己如此愚蠢,居然一時無法控制對容恬的嫉恨,把辛苦換來的溫馨生生摧毀?
昏迷中的鳳鳴眉心仍然緊鎖,像陷在極大的痛苦中,不管若言如何安撫,都無法令他好轉。
「還是那麼痛嗎?」
他打開鳳鳴的衣襟。
消瘦的身體,鎖骨越發凸顯,虛弱而惹人憐愛。
小小圓環緊扣在rǔ首上,yín靡可愛,煽動男人天xing里的衝動和噬nüèyù,可——它也正是造成鳳鳴痛苦的根源。
許多天前,若言撕開鳳鳴的衣服,看見這rǔ環,妒恨難消之下,扯動了它以懲罰鳳鳴。
當時鳳鳴叫得悽厲哀絕,他卻認為自己已經手下留qíng,鳳鳴只是假裝痛苦,博取他的同qíng心而已。
直到鳳鳴口吐鮮血,倒在自己懷裡,若言才驚覺,自己也許犯下了大錯。
好幾次,他都試圖幫鳳鳴脫下這個邪物,但都因鳳鳴拼盡全力的抗拒和慘呼而罷休。
這個rǔ環,到底是什麼東西?
為什麼會令鳳鳴如此痛苦?
若言思索著,伸手極為小心地輕輕觸碰,不出所料,指尖剛剛碰到rǔ環,chuáng上的鳳鳴就驀地發出一點痛楚的聲息,身子下意識地縮了縮。
「乖,我不碰。」若言立即縮手。
改而愛撫鳳鳴冒著薄薄冷汗的額頭。
心裡對容恬燃起熊熊怒火。
毋庸多言,這可以令鳳鳴痛到昏迷的rǔ環,一定是容恬的手筆。
鳳鳴在這麼多人保護下,除了容恬,還有誰能在他身上戴這種yín邪的東西?
容恬真不是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