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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làng淡淡一笑,道,「他不會。」
鵲伏愕然,「什麼?」
「就算大王借鳴王之死剷除了容恬,奪得了天下,離國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統一十一國的qiáng大國家,」余làng苦笑,「他也不會赦免我。」
鵲伏苦口婆心勸道,「公子,大王是英明之君,你既然相信大王有統一天下的能力,為什麼卻不信任大王有分辨忠臣的慧眼呢?」
余làng像看一個小孩子似的溫柔目光,掃過鵲伏,微笑著問,「鵲伏還沒有家室吧?」
鵲伏一愣,竟破天荒地有點靦腆,低頭訥訥,「離國為重,現在哪有工夫理會那種小事?」
「這和大王的英明和智慧無關,只是我和大王之間的私怨罷了。等你將來遇見自己中意的人,你就明白了。」
沒有人,會放過害死自己心上人的兇手。
不管那個兇手出於何種目的,甚至給了他整個天下。
這種仇恨,永遠不會消失。
余làng對這種仇恨知之甚深,每日每夜,這仇恨宛如一條沾著毒液的鎖鏈,捆得他無法喘息。
他恨,那個毀了烈兒的人。
那個,傷害了烈兒的人。
他恨,那個碎了烈兒的心後,又俘獲烈兒,將烈兒作成藥引去毒害鳴王的人。
那個無qíng冷血的人,就是他自己。
引發鳴王身上的毒xing,面對西雷王的震怒,烈兒應該已經死了吧。假如沒有被西雷王或蕭家人立即殺死,以余làng對烈兒的了解,那個小人兒,不會在如此巨大的自責下苟活。
余làng可以想像他死前的痛心和絕望,也許刀刃還未加身,他已經被痛心和絕望奪去了xing命。
他毀了烈兒。
他痛恨那個毀了烈兒的自己。
這輩子,恨不得把那個殘忍的自己,剝皮抽筋。
如果這種失去愛人的恨,能深到連自己都尚且不放過自己。
那麼作為大王的若言,又怎麼會,放過他余làng呢?
就算把天下給了大王,大王還是不會原諒他的。
這一點,余làng很明白。
鵲伏保持著跪侍的恭敬姿勢,目不轉睛地看著余làng。
余làng宛如天神恩賜的完美臉龐上波瀾不興,即使在談及自己的生死時,也還是那麼從容不迫。但鵲伏憑藉自己在余làng身邊多年養成的靈異直覺,感到余làng正在承受著永遠不會說出來的痛苦。
蒼天太不公平。
他的公子是天底下最聰明,最忠誠,最值得幸福的人。
命運卻總是對他刻薄到極點。
鵲伏隱隱覺得,公子這次堅持親自向大王復命而不肯逃生,除了上面說的原因外,還有另一點沒有說出口——他已經生了厭世之心。
自從安排了讓烈兒去作為誘發鳴王身上毒xing的藥引後,他常常看見公子這種眼神。
就像,只等待著如釋重負的一天了。
振興離國就是這寬闊肩膀上唯一的重擔,如今,只要毀去安神石,確定鳴王必死,離國會得到統一天下的最好機會,公子的內心,是不是就不再有牽掛了呢?
儘管確實如此認為。
儘管有千言萬語的勸告想說出來。
但鵲伏一個字也沒說。
沒有人可以改變余làng公子的決定,從來沒有。他就像一把無堅不摧的寶劍,指向哪裡,哪裡就只能斷裂。毫無商量的餘地。
如果這把寶劍指向他自己,結果也只能如此。
鵲伏嘆了一聲,低聲問,「請問公子,那安神石要如何處置呢?藏在王宮裡太不安全,公子去見大王后,也許大王會下令搜查王宮。屬下是否要把它帶出王宮?」
「你以為這種時候,還有人有機會把安神石帶出王宮嗎?他們正指望著你這樣做呢。」
「他們?」
「大王,還有妙光。」
「那也是,妙光公主一向是大王的心腹,說不定受了大王的命令,早就在暗中監視公子和公子的手下。屬下最近幾天,常常見到她在這附近出現。」
余làng笑道,「這你就錯了。在阿曼江一役中放走鳴王,妙光早已和大王生了嫌隙,自從知道鳴王中毒,她恐怕就在琢磨怎麼幫鳴王找安神石了,竟然還借著大王的准許,頻頻和媚姬那個屬於容恬的女人來往,就不怕人看出她的心思嗎?」
鵲伏冷冷道,「女人就是無用,為了一個遠在千里的男人,連國家和自己的親大哥都想捨棄了。難道大王就沒有察覺?」
余làng忽然嘆了一口氣。
鵑伏看著他,不明白為什麼公子會出現這種表qíng。
「她是我的小堂妹,先王只有她這一個女兒,從小就對她異常疼愛,我們這些族中當哥哥的,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讓著她,唯恐她有一點不高興。如今,我真的不希望出現你死我活的一幕。所以她在我的住處偷偷搜尋安神石,我沒有當場揭穿。大王應該早對她生了疑心,不過既然她還沒有做下不能容忍的事,就姑且放過吧。」
鵲伏yù言又止。
余làng說,「還有什麼想問的,你就問吧。」
他的語調親切可親,卻充滿了一種慨然訣別的味道,讓鵲伏心頭一酸,趕緊忍住了。
鵲伏搖了搖頭,黯然道,「屬下的問題沒什麼大不了,不問也罷。不過安神石既然不可能帶出王宮,那要怎麼辦呢?這是一塊石頭,燒又燒不爛,埋起來還是有被挖出來的危險。萬一最終被大王找到,公子的犧牲就白費了。」
余làng現在早就想好了,毫不躊躇地吩咐,「你把安神石取來。」
鵲伏其實早就把安神石帶入了王宮,藏在一個只有他才知道的地方,聞言趕緊去那個地方,把安神石取了拿到密室。
為了避免有人跟蹤,來去途中他用了好幾種潛入敵國時學會的手法甩開監視者。
離國王宮規模龐大,遊廊小徑很多,監視者又擔心被發現,以鵲伏的本領,要確定沒有人再跟蹤自己確實不難。
「公子,安神石取來了。」
余làng把安神石拿在手上,輕輕掂了掂。
手掌大的一塊石頭,不輕不重,看起來也不怎麼起眼,誰能想到它對離國的未來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呢?誰又能想到,他余làng的xing命也和它的存在掛上關係?
他不禁想到了那個奇異的夜晚。
他靜夜chuī簫,被西雷鳴王邀請上大船,就此騙走安神石,送出沉玉簫,奠定鳴王和自己的死亡。
如果鳴王可以如願從搖曳夫人處討來文蘭,這個計劃就成功了,最催人心肺的一幕就不能出現。
但很可惜,鳴王竟沒能順利接觸到文蘭。余làng真不明白,搖曳夫人究竟是怎樣一個女人,對於自己獨子的要求不屑一顧,吝惜得連一株自己種植的文蘭都不肯給。雖然這種吝惜,讓鳴王逃過一劫。
如果不是這樣……
烈兒,本不該在這個計劃之內。
「公子?」
鵲伏的聲音,驚醒了沉思中的余làng。
余làng自嘲地一笑。
看來親自去擊碎大王的美夢這件事,還是會對自己造成一點壓力的,否則,自己也不會在動身的前一刻思cháo起伏,再三想到那個自己已經沒資格再想起的人。
「石頭不能燒,但可以磨。」余làng把安神石jiāo給鵲伏,「取磨板來,把它磨成石粉,撒在當風的地方。風一chuī,再沒有人可以找到安神石。」
◎◎◎
「大王駕到!」
若言跨入殿門,正等得無聊的妙光趕緊站起來,喜孜孜地迎接若言,一邊挽著若言qiáng健有力的右臂,一邊笑問,「媚姬終於抵擋不了王兄的魅力,答應嫁給王兄了嗎?恭喜王兄。」
若言問,「誰告訴你她答應本王了?」
「王兄自己臉上就寫著呀,」妙光調皮地歪過頭,打量著若言五官深刻的臉,「王兄踏進殿門的時候,帶著一股久別的暢快呢,一定是發生了了不得的喜事。而王兄又是從jīng粹宮那邊過來,如果不是媚姬的答覆,還會是什麼呢?」
若言笑道,「你猜對了一半。」
「怎麼?只有一半?」
「確實是媚姬的答覆讓本王心qíng愉快得不得了,不過,這個愉快,和媚姬是否答應嫁給本王沒有任何關係。你猜猜是怎麼回事?」
妙光想了片刻,想不出個結果。
搖了搖頭,疑惑地等著若言給出答案。
若言呵呵一笑,「你不是最聰明的妙光公主嗎,竟然也有猜不到的時候?」伸出一指,在妙光的小鼻子上輕輕一點。
又反指為夾,疼愛地捏了嫩得出水的臉頰一把。
這是他小時候和妙光玩鬧時常做的動作,長大後登基為王,威嚴日增,這一類親昵的舉動越來越少了。
現在忽然出現,足以說明他的心qíng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妙光更加大惑不解,尾隨著若言進去殿內,看見若言坐下,喝命侍從斟酒,很有慶祝一番的意思,挨過去拽著若言的衣袖不依道,「王兄,你告訴人家呀!」
「告訴你什麼?」
「王兄到底遇到了什麼喜事?」
「喜事就是喜事,何必細問?你剛才不是說有事忙去嗎?怎麼又溜到我這裡來了?」
妙光忙道,「那點小事早就辦完了,人家關心王兄的婚事嘛,所以趕緊回來探消息。王兄,不要扯開話題,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到底和媚姬說了些什麼?為什麼她的答覆會讓你這麼高興?」
侍從跪著送上純金嵌寶石的酒器,為若言滿斟了一杯。
若言拿起酒杯,飲盡了一杯,命人再斟。
妙光纖纖玉手伸過來,按在酒杯上,瞪著那侍從,氣呼呼道,「不許斟。」
轉過頭,抿唇對若言嘻嘻一笑,「王兄解了謎底,妙光就充當小宮女,親自為王兄斟酒,斟到王兄滿意為止,好不好?」
余làng所料不差。
自從阿曼江一戰中妙光放手鳳鳴後,若言對這個親妹妹的信任已經發生些微動搖。
作為親哥哥,他對妙光的疼愛之心目前還未減少,並且也明言已經原諒妙光在那一次事件中做出的背叛行為。
可是,這並不意味著若言從此之後會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地信任眼前這個可愛調皮的妹妹。
手足之間發生令人髮指的慘事,在各國王族中屢見不鮮。
若言不願這種事也發生在他和妙光之間。
他知道妙光曾經真心實意地為自己得到鳳鳴而謀劃,妹妹後來和他的分歧,主要是因為兄妹倆對待鳳鳴的手法。
出於對鳳鳴的好感,妙光擔心他對鳳鳴使用qiáng硬手段,而導致鳳鳴的極度痛苦,甚至死亡。妙光非常擔心事qíng會以這種慘烈的方式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