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13頁

    烈兒背影微微一硬,片刻,低聲道:“你的頭髮,一定硬如鐵矢。”

    余làng不以為忤,在他身後寵溺地笑了一聲,“你嘴巴這麼厲害,總是少不了吃虧,我真為你擔心。”

    在他目光所觸及不到處,烈兒一直意圖保持的冷淡面具驟然裂開,回憶的傷痛混合著夢一樣的悽美,源源不斷,噴涌而出。

    你這xing子,少不了會吃虧的。

    我真為你擔心。

    這些話……

    這些話,是誰說的?

    誰聽見過?

    是晨曦初照的那一日嗎?是他逃出永殷宮門,心窩像揣了一隻不安而興奮的小鳥,不顧一切地,打算和余làng一世相依的那一日嗎?

    他來到余làng暫住的小屋,見到如常等待他的余làng。

    一切如此美好,清風、鳥語、花香,等待他的戀人。

    那晨曦,是他今生今世見過最美的。

    他跑得太心急了,一路上的晨風chuī亂了發,余làng要他坐下,為他細細地梳頭。  

    “為什麼跑這麼急?你啊。”

    是余làng在嘆氣嗎?

    坐在他身後,梳著他的長髮,無可奈何的,如此寵溺。

    “你這xing子,少不了會吃虧的,我真為你擔心。”

    這凝固的片段,是芙蕖最快樂的時光。

    余làng的手,那麼沉穩、溫柔,一下,一下,像對待珍寶一樣,撫摸著他的長髮。

    烈兒感激不盡,他對這上天的賜予感激涕零,在永逸王宮裡只有老邁昏庸的永殷王,無止盡的勾心鬥角,潛伏的日子危險、無助、令人絕望,而上天卻給了他余làng,給了他一個全新的夢想。

    愛qíng,和自由。

    他匆匆而來,這樣的小心翼翼,懷著他忐忑不安的夢想。

    “余làng,你以後會這樣一直幫我梳頭嗎?”

    “會。”

    “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會。”  

    那些低低的,滿是芬芳甜味的回答。

    他不知道余làng是否記得,但是,芙蕖是記得的。

    芙蕖竟然還記得。

    但……

    “余làng,我要離開永逸王,我們逃走吧,逃到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說出這句話後,一切都停止了。

    他以為余làng會抱住他,給他最想聽的承諾,給他一個美麗的永恆。

    他痴痴地等著。

    但沒有人抱住他,連那雙正在為他溫柔地梳理長發的的手也冰冷了。

    他感到脊背發冷,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懼和驚惶壓到了胸口上。

    當他轉過頭,他看見了另一個余làng。

    一個從來不曾想像過的余làng,一個譏笑他、蹂躪他、折磨他,讓他知道自己根本就微不足道,讓他痛不yù生的男人。

    一個人,怎麼會有兩副如此不同的面孔?

    一個人,怎麼能在前一刻口口聲聲說喜歡你,舉手投足間愛你寵你,如待珍寶,下一刻卻露出猙獰面目,對你做盡天下最殘忍的事?  

    怎麼可以?

    “烈兒,你冷嗎?”又是這個男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卻仍悅耳如昔,“你的身子一直在發抖。”低沉,醇厚,像醉人的酒。

    熟悉的臂膀,從後面緩緩環上。

    把他環在結實的胸膛里。

    不……

    烈兒咬咬牙,忍住驀地翻騰而來的悲切和激動。

    當日。

    當日,他是多麼渴望這個擁抱。

    曾有一天,在說出同生共死的那一刻,他多麼多麼地希望,正幫他梳著長發的余làng,會這樣緊緊抱住他。

    往事已逝。

    他無法橫跨無數個日夜的傷痛和煎熬,將今日和夢想破碎的一天再次重疊。

    無論是余làng,還是他。

    已不可挽回。

    烈兒抵抗著身後那個人傳來的熟悉的溫暖,抵抗著排山倒海的回憶,不許淚水怯弱地染濕眼眶。

    長長抽了一口氣,沉聲道:“放開我。”  

    余làng的雙臂驟然收緊。

    但慢慢地,他一點點鬆開了手,退開。

    然後,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再次執起玉梳。

    慢慢地,梳。

    將每一根烈兒的髮絲都梳順了,親自從懷裡掏出一條天青色的頭巾,幫烈兒紮上。

    “好了。”余làng輕聲道。

    烈兒別過臉,一字也不說。

    余làng只是在玩一個令他心碎的遊戲,而且又贏了。

    看,他果然又中了余làng的計謀,為余làng嘗盡苦楚,五臟六腑翻江倒海。

    每一次,第一次,都是同樣的結果。

    余làng的手又伸過來,烈兒滿腔的憤懣全壓抑不住,霍地一轉頭,怒目道:“你還要做什麼?”就算知道入了余làng的陷阱,被他bī出怒氣,也顧不得了。

    余làng淡然一笑,手還是伸了過來,抬起他的手腕,掏出一把銅製的小鑰匙,往鐐銬上的鎖孔一cha一扭。

    喀。  

    手銬解開,一直被禁錮的手腕頓時一輕。

    烈兒揉著被壓出兩道深紅勒印的手腕,驚訝地看著余làng。

    余làng幫他解了鎖銬,柔聲道:“既然鎖已經開了,你藏在身上準備逃走時偷偷開鎖的那根長針,也用不著了吧。”

    烈兒駭然色變,猛地往後疾退。

    才退一步,余làng已經如影隨形般附了上來。

    這人看似溫文,其實武功高qiáng,烈兒奮力掙了兩下,被他一把抓住雙腕,身子翻過去,胸口緊貼著chuáng單,幾乎氣都喘不過來。

    余làng一手擒住他,撩開烈兒寬大的袖子,直掠到上臂。

    扎入手臂的針尾在ròu里露出一點點銀光。

    余làng心疼地嘆道:“你就愛自討苦吃,這樣不疼嗎?”

    兩指捏著針尾,把那長針一口氣拔了出來。

    因為一直藏著針在那裡,手臂傷口早就開始發炎,余làng一拔,烈兒痛得輕輕抽了一口氣。

    余làng把拔出來的長針丟在地上,在懷裡掏了掏,拿出一個小玉瓶。  

    拔開瓶塞,對著傷口倒了一些白色粉末。

    頓時,傷口一片清涼,減了不少痛楚。

    余làng這才鬆了力氣,讓烈兒從chuáng上坐起來,居高臨下打量著他。

    烈兒自落入余làng手裡,沒少吃苦頭,更不用提每日必喝的毒藥,讓他整日昏昏沉沉,四肢無力,剛才雖然只是被壓了一會,坐起來後卻仍是頭昏眼花,好像耳裡面有幾隻蜜蜂在飛似的嗡嗡亂響。

    好一陣,才算是恢復回來,瞥了正盯著他打量的余làng一眼,悻悻地問:“你什麼時候知道我藏了一根針在身上?”

    余làng微笑,“你這些日子總是睡得不安穩,在夢裡也會偶爾抽著眉頭,面露不適,我怎麼會看不出來?你膽子也太大了,不怕我狠狠罰你嗎?”

    烈兒冷然道:“你囚禁我,我想逃,天公地道。隨便你如何懲罰折磨,只要有機會,我還是會逃走的。”用力甩過臉。

    余làng道:“當然要罰。我罰你今晚陪我喝酒賞月。”

    烈兒一愕,視線qíng不自禁轉向余làng。  

    “你很久沒有出過這悶死人的小艙房了,隨我來吧。”余làng拉住烈兒,打開了房門。

    明月當空。

    chūn天已經過了大半,山花開到荼靡了,江風一過,便有一陣幽香隔岸送來。

    商船的甲板上清掃一淨,靠船頭的空敞處,擺了一張樣式古樸的方桌,和兩張頗有年份、扶手處已經被磨得油光滑亮的鳥木椅。

    方桌上擱了三碟鮮果,三碟糕點,一壺酒,兩個晶瑩剔透的紅玉杯,另外還有一個shòu頭狀的青銅小熏爐,正裊裊燃著香。

    烈兒這段日子被囚禁在小艙房裡,平時連日出月落也難得見得,忽然被帶出來,頓時神清氣慡,心裡悶氣竟然去了大半。

    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花香和江水氣息的新鮮空氣,掃了桌子一眼,道:“別的都很好,不過那薰香多餘了,反不如岸邊的花香自在。”

    余làng一笑,招手命人把薰香撤下,又叫所有人等不許靠近,只留他們二人獨對。

    烈兒環目四顧,知道自己看不見的暗處必定藏了人手預防他反抗逃脫。

    船隻停在江心,月色一片通明,看過去,江面顯得更寬了,即使縱身跳江,抵岸前就會被他們抓回去。  

    既然逃走無望,他索xing什麼也不多想,挑了一張椅子坐下,自斟一杯,一低頭飲了,捏著小酒杯在兩指間轉來轉去,微挑著眉,斜瞅了余làng一眼,出口驚人,“終於下決心要殺我了嗎?”

    余làng沒回答。

    他把另一張鳥木椅拉開一點,和烈兒對坐,提起酒壺,替兩人都滿上,也不勸烈兒,自己慢慢啜了一杯。

    臉上平靜無波。

    烈兒何等聰敏,看余làng的模樣,心下頓時雪亮般瞭然。

    事已至此,反而怡然不懼,現出往日率xing不羈的樣子,唇角勾起一點,笑道:“我真服了你,哪裡來這麼多用不完的心眼?殺了就殺罷,又弄這麼一頓臨刑酒,白做這麼多功夫。不過也好,我趁機賞一下阿曼江的夜景,多喝你兩杯。”

    拿起余làng為他滿上的酒杯,又痛飲下喉。

    反正已經身為階下囚,生死只在對方一念之間,酒水裡否有什麼毒物,根本就不用去想。

    余làng陪他飲了一杯,沉吟半刻,問:“你想不想知道你家鳴王最近的消息?”  

    烈兒心中一動。

    這些天他靠著手臂中的長針刺痛抵擋昏睡,隱隱約約偷聽到余làng和手下jiāo談時關於鳴王的一些qíng報,讓他深感擔憂。

    鳴王,他現在安全嗎?

    “當然想。”在余làng面前,與其勉qiáng掩飾,不如放開去說,烈兒直接道:“你明明知道的,何必多此一問,故意吊我的胃口?要我求你嗎?可以,來,我敬你一杯,求你做個好人,告訴我鳴王的近況,如何?”

    提壺幫余làng斟了滿杯,親自送到余làng嘴邊。

    嬌巧伶俐,一如當年。

    余làng窺見他唇邊天不怕地不怕,機敏調皮的笑意,昨日種種,猛地從心底深處連根帶蔓痛翻出來,臉頰驟然抽動一下,含笑就著烈兒的手喝了,道:“好,我全告訴你。”

    烈兒做了個感謝的手勢,坐回椅上。

    “鳴王在同澤大亂中,因為身負謀害同國王族的嫌疑,而被同國御前將莊濮率兵追殺。他領著殘餘手下一路逃出同澤,沿阿曼江出海,最終被同國大軍團團包圍在一個名叫驚隼島的孤島上。”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13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