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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隱瞞或是坦白,對極為孤傲,眼睛絕不容沙子的搖曳來說,都異常殘忍。
「洛芋芋,是洛雲的母親。」
「母親?他隨母姓?」
「是。」
「他的父親呢?」
「他的父親……」蕭縱充滿磁xing的低沉聲音里,多了一分令人心悸的凝重,「姓蕭。」
搖曳霍然抬頭。
她看著蕭縱,漸漸變得犀利,片刻,才冷冷問:「蕭縱的蕭?」
蕭縱沒吭聲,但他深邃冷冽的瞳子,不逃避地和搖曳對視。
搖曳倒抽一口涼氣,心冷了半截。
「我從不知道你還有一個兒子。」「從前,我也並不覺得他是我的兒子。」蕭縱回憶一般,緩緩地,低聲道:「我不喜歡他的母親,不願意他的母親為我生下骨ròu,更不希望自己的血脈傳到不相gān的人身上。這些年,我從來沒有把他當兒子一樣看待過。」
搖曳鄙夷地道:「可今夜,你卻求我救他?」
「不錯。因為從今夜開始,不管洛雲是死是活,他都將是我蕭縱為之看重的兒子。」蕭縱的語氣不容置疑,說罷,輕輕嘆了一聲,「我本不想管他的死活,只當自己和他不相識。可當我伸手把他抱起來後,我忽然明白過來。」
搖曳悽然笑道:「你明白了什麼?」
蕭縱沉吟片刻,才悠悠嘆道:「我明白過來,自己既已cha手將他護住,從此以後,我就是他的父親了。」
搖曳磨著牙,冷冷笑道:「好一個父親……好,蕭縱,你好:… 」
蕭縱一直暗中觀察著洛雲的臉色,發現qíng況已到了最糟的時候,走前一步,挑起搖曳的下巴,居高臨下端詳著搖曳罕見的悵然若失的表qíng,道:「你若肯救他,現在就要動手。」
搖曳的怔然稍瞬即逝,聽到蕭縱發問,把臉狠狠別到一旁,「你和那些賤女人生的兒子,竟要我來救?蕭縱,你欺人太甚!」
「你不救?」
「我不救。」搖曳咬著牙,臉上露出怨毒之色,斬釘截鐵地,一字一字擠出牙關,「我寧願救一隻狗,也不救他。」
她已經多年沒嘗過這種心痛,在當日抱著剛剛出生的孩子被蕭縱無qíng地趕走後,再也沒有過。
咬牙切齒說著,眼淚湧出眼眶,晶瑩地划過臉頰。
她不想蕭縱看見自己的淚水,猛然轉過身去,面對窗外。雙手死死抓在窗沿上,十指關節緊得發白,猶在微顫。
小心翼翼保養出來的美麗指甲,深嵌入窗木中,根根俱斷。
蕭縱英俊的臉上,如覆著一層薄霜。
一股無可奈何的感覺,從深處慢慢滲入血管。
他手中有天下最犀利的劍,卻無法面對著他最深愛的女人。
深嘆一聲。
「我不該來找你。」蕭縱唇角逸出一絲苦澀笑意,「不過,總要試過了,才能甘心。」
他走到桌前,抱起垂危的洛雲。
搖曳聽見動靜,回頭一看,厲聲問:「你要做什麼?」
「帶他們走。」
蕭縱平靜的語氣中,蘊含了仿佛要一去不回的沉毅,搖曳縱在極度傷心之中,也不由大震,還未細想,腳步已移了過來,擋在蕭縱面前。
蕭縱回頭看她一眼,「你要看著他斷氣嗎?」
搖曳低頭,看著已經奄奄一息的洛雲。
這人跟在鳳鳴身邊,她曾經見過幾次,卻根本沒想過,他和蕭郎有血ròu之親。
自己真傻,怎麼竟看不出?
這冷冰冰的表qíng,像冰一樣,與己無關,永遠無動於衷的冷漠,利劍片刻不離手的習慣,和蕭郎如出一轍。
怎麼會看不出?
她的蕭郎,她苦苦愛了多年,一心一意等著的蕭郎,竟和別的女人有一個兒子。
一個比她為蕭縱生的鳳鳴,更像蕭縱的兒子!何其可笑……
這口氣,讓人怎麼咽得下去?
「把他放到內室去,」搖曳臉色數度劇烈變化,終於冷靜下來,聲音也變得冷冽平淡,「我救他。」
蕭縱眯起眼睛,「你會救他?」
聽出蕭縱話中輕微流露的懷疑,搖曳高傲地昂起臉,冷笑道:「讓你抱著這賤女人的兒子離開,親眼看著他死掉,然後永遠將不肯救治的罪名栽在我頭上?把這個本是你虧欠我的帳,反變成我虧欠你的?你休想,沒那麼便宜。」
言辭越見犀利,明亮動人的眼眸中,現在翻滾著痛苦的不甘和怨恨。
蕭縱一生受人尊崇,從未被人這樣當面地狠辣譏諷過,此刻卻不能不全盤接受。
他愛的,從始至終只有搖曳一人,對洛芋芋只有憐意,卻無愛意。醉後誤認,錯有一夜姻綠,生下洛雲,在蕭縱眼中,那有著他血脈的小小嬰孩,不但不是自己想要的骨ròu,更是自己曾經背叛搖曳的活證。
他是個狠心的父親,曾打算一輩子不承認洛雲的存在,只當他是洛寧的兒子,當他是一個普通的蕭家侍衛,永遠不予理會。
但,當他在王府大門旋風一樣趕到,將洛雲從血泊中救出來,當這年輕的生命毫無生氣地躺在他臂彎中時,一切都改變了。
那一刻,蕭縱深切地感覺到心底深處有某處變了。
他深愛搖曳,卻對搖曳所生的兒子並未有這種奇異的感覺。
並非他厭惡鳳鳴,而是眼前這渾身血跡的孩子,縱使在重傷昏迷中,臉上還帶著那一縷仿佛與生俱來的冰冷。
蕭縱知道,極度的冷淡之下,是燃燒不盡的如洶湧làngcháo般的渴望和勇氣,如此xingqíng,才能悍勇無敵。
因為,他自己正是這樣的人,正是這樣成為了今日的蕭聖師。
他鮮少將他人生死放在眼裡,此刻,卻深深希望洛雲可以活下去,甚至不惜親自到搖曳面前,揭開這個會令彼此都受重創的傷口。
按照搖曳的話,蕭縱親自把洛雲抱入內室。
采鏘在隔壁的小房中睡得正沉,蕭縱小心地將洛雲平放在大廂房的另一側chuáng上,出去單手掀開帘子,站在門前,等待搖曳進來。
搖曳臉色覆著說不出的詭異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顯得游移不定。她掙扎了一會,猛然露出下了決心般的表qíng,移動腳步。
經過蕭縱身邊,即將跨入內室時,搖曳停了下來,低聲道:「你欠我的,我會讓你還的。」
「你若施暗手害了洛雲,我會親手殺死我們的孩子。」蕭縱淡淡說著,掃了搖曳一眼,雙唇緩緩開合,「我會殺了鳳鳴。」
搖曳轉過頭,顫動的目光望向她最深愛的男人,「如果做出如此庸俗妒婦的所為,搖曳也就不配當蕭聖師的女人了。」
朝蕭縱露出一個驚心動魄的美艷笑容後,她緩緩跨入房中。
內室的門,在蕭縱面前,輕輕關上了。
同安院,目前一片平靜。
壓根不知道洛雲已經出事的鳳鳴和容虎,正耐心傾聽著裳衣的招供。
「更換迷藥配方,並非是要害慶離,而是bī於無奈。原本,給慶離吃的也只是輕度迷藥,只要使他稍顯昏積,對我迷戀就好。沒想到前一段日子,也許是他日久服食,身子習慣了,一般迷藥不再對他有用。慶離對我有所疏遠,甚至還會朝我發脾氣。」裳衣也知道狡辯無用,鳳鳴等人早把同安院控制住了,慶離再不能當她的靠山,識時務地坦白道:「那時又恰好遇上王子妃傳出有孕的消息,我生怕慶離從此再不理會我,只能咬牙改了藥方,給慶離服食另一種更厲害的藥丸。」
「你現在給慶離服食的迷藥,是否需要特製解藥?」
裳衣用幾乎聽不見的柔美聲音,小心地道:「此藥的藥效,和從前用的截然不同,配方是秘傳的,解藥也要特製。若不是事qíng危急,我本也不想……不想對他用這個。」
鳳鳴見她可憐,開口道:「我們其實也只是為了……咳咳咳……」
被容虎暗中踢了一腳,立即轉了語調,趕緊板起臉道:「為了同國的安危,你一個人的小命根本微不足道,再不坦白招供,統統說出來,別怪我嚴刑無qíng。」朝裳衣瞪起他的圓眼睛。
裳衣對他不如何畏懼,倒是被容虎在旁一聲冷哼嚇得嬌軀微震。
容虎道:「既制了迷藥,必有解藥隨身,以備不時之需。你把解藥藏在哪裡了?」
現在計劃卡在瘋狗一樣的慶離處,讓慶離恢復清醒是最關鍵的。
裳衣雖然害怕,卻並非沒有腦子的蠢材,聞言猶豫片刻,看向鳳鳴,「老實和鳴王說,我手上確實有解藥,並不在我身上,藏在他處。要我拿出來也行,但……」
她躊躇片刻,咬了咬牙,「但鳴王要答應我幾個條件,我才把解藥拿出來。」
鳳鳴愕然,「什麼?你居然還有條件?」
剛才瞧著她弱不禁風的樣子,還覺得著實可憐,沒想到一抓到機會,立即討價還價起來。
果然是塊做jian細的好材料。
容虎擰起眉道:「鳴王,這女人到這地步還想要挾,可見光嚇唬是不成的,讓屬下給點真厲害讓她嘗嘗。」跨前一步。
裳衣不等他伸手過來,尖叫一聲,雙手抱著頭喊道:「打死我也不說?解藥是我事敗後保命的唯一法寶,我若不能平安離開此處,誰也別想找到!」
鳳鳴攔住容虎,把他拉到門外,在走廊上壓低聲音道:「容虎,我看她說的也有道理。她潛伏入同安院做jian細,如果被褐穿了,必定死路一條。她手上留著解藥,是想著作為jiāo換好討一條生路。這既然是她唯一的機會,必不肯輕易放棄,恐怕在我們沒有答應放她走之前,就算對她動刑,她也不會說的。誰會為了不受刑而寧願放棄活命的機會?我看不如大家談談條件,友好合作。」
容虎皺眉道:「和這種人有什麼條件好講的?屬下審問的人多了,一眼就看穿這女人又怕死又狡猾,察覺鳴王心底善良,就屢屢裝出柔弱,騙取鳴王同qíng。別看她說得決斷,什麼為了活命,打死也不會說出解藥下落。大刑加身時,痛得五臟俱裂,多少人只求速死,她並不是能熬住酷刑的硬骨頭,待屬下讓她吃點苦頭,最多半個時辰,就能讓她一字不敢隱瞞地統統吐露出來。」
鳳鳴露出遲疑之色,想了一會,最終還是舉起手,往頭上狠狠撓了兩下,苦笑著道:「我也知道她在利用我的軟心腸,可是對一個女人用刑,畢竟不怎麼好。再說,她受慶彰指使,只是個小卒子,如今不過是想活命罷了,我其實根本就沒打算過要殺她。現在她給我解藥,我們饒她xing命,大家滿意,一舉兩得,豈不是挺好?」
說完,朝著容虎諂媚地作了一揖,道:「就當做善事吧。心腸好,會有好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