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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第一次親見余làng使用弓箭,想不到竟如此匪夷所思的恐怖。
余làng不但是天下最厲害的探子,也可能是天下最高明的she手。
簌,簌,簌,簌。
破風聲響起,又有四箭同時she出。余làng動作果斷敏捷,一氣呵成,每次便抽四支黑箭搭上弓弦,他箭法既狠又准,還占據了坡地居高臨下的優勢,弓開必有四人斃命。
烈兒毛孔悚然地看他連珠猛發,轉眼間便she了半袋箭去,沒有一箭làng費。
一切都在瞬間發生。
永逸方的人馬也被彷佛從地獄飛來的惡箭驚得無所適從,村里凡是靠近山坡一方的持火把的大漢,均被余làngshe死,村莊裡譁然震動,吆暍呼喊聲不絕於耳,混合著山村中普通百姓的哭喊亂成一團。
不少落在乾糙堆上的火把引發大火,在夜晚山風的助力下一發不可收拾。
人影在火光中呼叫奔走,儼如地獄。
有機敏者察覺了暗箭來自山坡這一方,領著一批手下奔出山村朝這邊追來。可是懾於余làng的勁箭,沒有任何人敢手持火把,在不熟地形的地方黑夜搜敵,和半個瞎子差不多,余làng隨意she殺了一個,進一步增加了他們在黑暗中的恐懼。
一時半會,他們都不敢貿然衝上來。
余làng冷眼觀察著山村的熊熊大火,再度抽箭,這次卻只抽了一根,眯起眼睛全神貫注地遠眺多時,忽然轉過頭來,輕輕一笑,「算他聰明,出來的時候,竟知道讓親衛們用厚貭層層護著。」
烈兒臉色微變。
這才知道余làng竟還打算she殺永逸。
余làng心志堅毅,從不氣餒,見永逸已有防備,當機立斷回到烈兒身邊。
他用剛才的布繩把烈兒牢牢地束在自己背上,手裡提著弓箭。
烈兒見他這時候還不顧生死的要帶上自己,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冷冷道,「你負上我這個累贅,絕逃不出永逸的包圍。」
余làng高深莫測地笑笑,拈指入唇,發出一聲尖利奇特的長嘯。
嘯聲入林,片刻便有動靜。yīn暗的山林彷佛四處都傳來聲響,烈兒繃緊神經,很快聽清楚那是馬蹄踏在泥土上的聲音,驚訝之中,看見兩匹黑色駿馬旋風一樣從後面林間竄出,直奔上這個小坡,到了余làng身邊停下,親切地嘶叫甩尾。
兩匹都是驃勇的良駒,馬上竟都備好了馬鞍。
余làng對越來越靠近的搜捕聲充耳不聞,平靜地道,「這些好馬都是我長期放養在山上的,訓練得它們聽聲就來,若我選用這個山村藏身,就會命手下每日為它們裝上馬鞍。這樣的馬兒原本有六匹,看來其他四匹沒能闖過林里的伏兵。」說罷,又冷冷一笑,「也好,至少讓我知道了哪個方向伏兵最少。」
此時,山坡正面的敵人已經小心翼翼地靠近,余làng將弓箭掛在鞍上,翻身上馬。雖然背著烈兒,動作卻還是非常靈活。
一扯馬韁,朝著馬匹過來的方向衝過去。
馬兒能從那邊突圍過來,自然說明那處伏兵最弱。
余làng和烈兒共乘一馬,剩下的那匹也跟著放開四蹄狂奔,轉眼就衝到坡下,一入密林,大樹枝葉擋住月光,視線更為昏暗。
再往林子深處奔入一點,伏兵現出蹤跡。
喊殺聲驟起,永逸埋伏下的兵馬殺氣騰騰從樹後衝出,正擋在余làng的正前方,為首一個像是個低級將領,提劍喝道,「什麼人給我停下!永逸殿下有令,jiāo出烈兒公子者不殺!」
余làng心中暗喜,永逸對烈兒安危的忌憚正是他想要的,否則一看見人騎遠來,早就亂箭she下了。
聽見那將領的喝聲,余làng不但不減速,反而揮鞭催促駿馬放開四蹄,直迎著手持兵刃的眾兵衝去,一邊狂奔,一邊發出極度bī眞的慘呼,「自己人,別放箭!我們在山村里中了埋伏,永逸殿下反被jian賊she死,一切都完了!」
那將領見余làng不聽警告,正要喝令放箭,聞言怔了一怔。他按永逸的指示,領著這批人馬埋伏在林子裡,已隱約瞧見山村中冒出的熊熊火光和驚呼慘叫,偏偏林中光線yīn暗,一時瞧不清楚余làng的服飾模樣,難分敵我。余làng忽然這樣一喊,半信半疑下,免不了稍有猶豫。
就是這麼瞬間的猶豫,馬速增加到極限的余làng已經衝過一片空地,逃過最容易被she殺的距離,闖入對方陣中。
到了近處,容貌服飾稍微現形,那將領驚覺,退後一步大喝道,「你不是……」
劍剛剛舉起,脖上驀然一涼,瞪大驚駭眼睛的頭顱已經掉在地上。
余làng一劍了結對方將領,趁著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如虎入羊群般展開屠戮。仗著騎在馬上的優勢,居高臨下見人就劈,口中狂喝道,「反正殿下已死,我們都活不成了,大家一起陪葬吧!」手起劍落無一絲猶豫,話音落地時,又已有幾人做了他劍下冤魂。
那些永殷士兵本來也經過jīng良訓練,並非如此不堪一擊,但將領被殺,軍心大亂。何況按照常例,王族被殺,追隨的人多半會因為護衛不周而遭受嚴厲處罰,聽余làng這麼凜然大喝,對著余làng血淋淋的寶劍,這些普通士兵哪裡還有一點鬥志,連舉劍抵抗都沒勇氣了,更別說圍攻余làng。
從一開始到現在,余làng都未限制馬速,任駿馬在敵陣中奔跑踐踏,一路肆意揮殺,馬身兩側直淌出一條血淋淋的道來,突圍而出。不到片刻,余làng成功衝出敵陣後方,臉露不屑笑容,將永逸在四處山林埋伏下的這最弱小的一支人馬拋在身後,奔入密林深處。
烈兒被縛在余làng身後,看他這樣衝殺闖陣,驚嘆此人臨危不亂,心志武功,眞的非同一般。
qíng不自禁讚嘆之餘,危機又像巨大的yīn影般揮之不去。
若言有這樣的人捨命輔佐,將來定會給大王和鳴王帶來莫大威脅。
如果永逸這次能成功抓住他,無疑是為西雷除去一個大患。但以余làng的驕傲,一旦被擒,不會有投降的可能,唯一的下場就是……
烈兒越想越亂,馬兒在林中穿梭馳騁,四蹄好像踏在心上。他低頭瞅著已經濺上不少鮮血的馬身,自己的衣裳上也沾了不少別人的血,難受地蹙起眉。
自己到底是希望他被永逸抓住,還是希望他逃出去呢
正愁腸百結,右邊林木深處忽有動靜。烈兒猛然驚覺,抬起頭往那邊看去。
遠處依稀有火光晃動,似乎追兵正急速包抄過來。
余làng也注意到了,笑道,「現在才知道追過來嗎?」重重踢了一下馬腹。
駿馬長嘶一聲,再度狂奔起來。
此時正是天色最黑的時候,在林中更是難以視物。但這馬常年在林中玩耍,早對地形十分熟悉,不需余làng勒韁,靈活地在林中右躲右閃。
可是,追兵顯然也備有好馬,他們點了火把照明,不用擔心視線問題,一路緊追不捨。
清晰的轟轟馬蹄聲和躍動火光,如催命符一樣如影隨形。
兩方一個逃一個追,距離無法拉進,暫時相持。但誰都清楚,余làng這邊一馬負擔兩人,遲早速度會慢下來。
烈兒被布繩縛著,又沒有力氣,前胸完全貼在余làng背上。
余làng的心跳和身上熟悉的氣味,還有策馬時每一個背部肌ròu的變化,都眞實動人地隔著衣裳傳遞過來。
耳邊呼嘯的風聲,像在唱一首悲壯淒涼的輓歌。
烈兒忽然想起,他彷佛曾經做過這樣的夢。
夢想著捨棄一切,不惜背負叛國的罪名,和余làng遠走高飛。
夢想著不管有多少追兵,也要生死不棄。
在月下,yīn暗的林中,兩人同騎狂奔,身體緊貼著,呼吸著彼此的空氣,不斷的逃,逃到一個誰都不認識他們的地方。
那是何等不顧一切的激qíng。
這激qíng已經逝去,可憐他還記得。
前方再度傳來馬蹄聲,顯示另一路追兵正朝他們奔來。
余làng指揮馬匹轉向南邊,扯動韁繩時,已經跑了多時的駿馬悲嘶一聲,勉qiáng振奮發力,四足穩健卻再不如從前。
烈兒的心,驀地往下沉去。
余làng的敗亡,恐怕就在頃刻之間。
「余làng,割斷繩索,你獨自逃生吧。」烈兒橫下心道,「遇上永逸後,我會要他停止圍捕,放你一條生路。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從此以後,我們再沒有任何關係。」
「烈兒,快聽!」余làng忽然用欣喜的語調低聲道,「是水聲,水流還很急。」
身後兩隊追兵已經會合,轟隆的蹄聲越發bī人,火光在林中搖晃追躡,猶如一張噴著烈焰的大口,隨時要撲上來把這後力不繼的兩人一騎吞沒。
前方水聲越來越大,看來那道林中的急流就在不遠。
余làng見馬匹速度減慢,雙方距離逐漸拉近,知道局勢危在旦夕,一咬牙,依仗高超的策馬技術,鬆開韁繩空出雙手,取出掛在馬側的弓箭,回頭銳目一掃,目標瞬間就定在最前面四個持火把的人身上。
簌簌簌簌,余làng側身搭弓,須臾之間,四箭破弦而出。
「啊!」
慘叫聲和馬嘶聲同時響起。
余làng背著烈兒,畢竟阻礙身手,何況又是在高速奔走的馬上。四箭出去,只she中三人,一箭偏了準頭,she在馬上。
雖只如此,卻足以引起後方追兵的片刻慌亂,何況領路的四個火把都掉在了路旁,前方視線受阻的qíng況下,追兵馬速不得不有所減緩。
余làng用過人的膽識本領,為自己贏來這珍貴的轉機,拚死策馬之餘,不忘回身急she,慘叫聲中,追兵紛紛落馬。
瞬間,他們和追兵的距離再度拉開大段。
但馬匹體力已經快到達極限。
正在最危急的關頭,前方出現一個小土坡。
水聲正從那邊傳來。
余làngjīng神大振,揚鞭策馬往土坡上衝去。
後面的追兵也已經聽見水聲,遠遠看見余làng奮力沖向土坡,眼力稍微高明的都頓時明白他要藉水勢逃離,大為焦急。
「別讓他逃了!」
追了半夜,又被余làng的狠箭she紅了眼,想到余làng一旦跳入水中隨流而去,追擊的難度將大大增加,不少人焦急之下,不由分說搭弓就朝坡上she去。
他們就在余làng後方,she箭比余làng要方便上十倍,一人動百人動,頃刻亂箭破風而來。
余làng人騎剛剛衝上土坡,人疲馬乏速度稍減,正處於背部曝露最大的危險中,烈兒聽見身後簌簌風聲,一箭堪堪從耳邊刷過,眼都來不及眨一下,背後驟然傳來鈍痛,想必是被she中後背卻被鳳凰甲擋住了。
「不許發箭!」永逸的怒吼從後方傳來。
此時,余làng的身形卻在半空中一滯,爆發出一聲嘶啞的痛苦叫聲,跌下馬去。